結婚變成我唯一要專注的事情,其實我沒有頭緒,因為我是第一次結婚,事先聽了太多太多有關結婚的種種可怕及不可怕的事情,把我的腦袋攪得比芝麻糊還糊上十倍,大概每個人結婚都是這個樣子。

我未來的妻子,沒錯,就是我殺掉的那個,她也是位醫生,我們都在同一間醫院上班,平時卻難得碰到面。我與荷琳從大學時代就在一起,感情相當穩定,雖然彼此都很忙碌,心靈卻很滿足,結婚只是必然的過程,雙方家長早就熟絡,催著我們結婚已經好幾年,終於找了個「比較不忙」的時期匆促著準備婚禮。

有時候,我在牢裡會想起她死之前的樣子,想著我必須殺了她的理由,從風鈴掛在我家裡的那時候起,她就已經不是荷琳了。

我說過,我們都很忙,她是小兒科醫生,我是精神科醫生,她負責應付小孩子,我則是負責應付精神狀況失調的成人。

只要你是醫生或者曾當過醫生就會明白,當一個醫生必須要承受的壓力往往與其他職業不一樣,他們要面對的不只是病人的病情,還有病人的情緒,以及是病人的生死,更不用說之後可能會發生的後遺症,緒如醫療糾紛之類的事。

某些方面來說,荷琳其實是有病的,就我的專業來觀察,她有嚴重的焦慮症。焦慮症是一種普遍的病症,現今的社會幾乎找不到完全不曾焦慮的人,程度可大可小,反應出的病徵也因為環境、個體條件及壓力承受度而有所不同,而荷琳的程度近幾乎恐慌。

用醫生的角度去看待未來妻子的精神狀態真的很變態,但職業病又讓我不知不覺注意荷琳的變化,我沒辦法不關心她,或者說,我沒辦法忽視她恐懼的眼神中所流露出的無助。

她生病了,一開始並不嚴重,我以為只要適當的抒解便能消除她的壓力,但情況沒有好轉,到後來她簡直失控。

有天晚上,她尖叫地從我旁邊驚醒,就在夜半時分,已入睡許久的我應該不會被吵醒,但我也睡得不安穩,那晚從窗外吹進來的涼風一直拂著掛在客廳頂燈上的風鈴,它斷斷續續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擾得我做夢連連。

「怎麼了?」我睡眼惺忪,擁著她。

「好痛……」她呻吟著,彷彿還在睡夢之中。

「痛?」我清醒了些,做夢怎麼會痛?「哪裡會痛?妳不舒服嗎?」

「我不知道……」她繼續呻吟,「就是痛。」

我扭開桌頭燈,端詳她因痛苦而扭成一團的臉龐,掀開被子檢查她全身上下,沒有明顯可能發生急性病的徵兆。

「荷琳,妳哪裡不舒服?」我輕聲安撫她,就像我在安撫病人情緒那樣。

「不要打我……」她閉著眼,表情更加痛楚,摻著痛苦的汗水從她額頭上的毛細孔泌出,我不確定她是否在夢裡。

「什麼?荷琳,妳在說什麼?」

「求求你……不要打我……」

怎麼回事?

「荷琳?親愛的?」我又再喚她,猶豫著是否要搖醒她。

她不斷啜泣,淚水如同細川自眼角溢出,荷琳哭得既傷心又委屈,同時扭動著身體,像是在躲避什麼。

「不要……對不起……我下次不敢了……」她依舊說著奇怪的囈語,像個小女孩般的哭泣。

「快醒來,妳只是在做夢。」我決定叫醒她,我必須知道最近她是不是遇到什麼壓力過大的事情。

然後她叫了一聲讓我目瞪口呆的呼喚。

「對不起……爸爸……」

爸爸?

我從來沒想過會在荷琳的口裡聽見她叫爸爸這兩個字。因為,荷琳她沒有爸爸。

這種說法有點不正確,每個人不管願不願意,一定都會有個爸爸,但荷琳的情況有些特別,她的爸爸是她不想要的那種。荷琳的母親是因為被強暴而生下她的。

剛認識荷琳時,她是我這輩子見過最痛恨男性的一個女孩子,或許是從小荷琳的母親在她懂事時,便把身世都告訴了她,並且教導她要憎恨所有的男性,時時對男性充滿警戒,避免遭受到跟她一樣的下場。

在這種極端痛恨男性的環境及扭曲的教育價值觀底下成長的荷琳,對待男性簡直就像馬桶一樣(說不定比馬桶還不如),對她而言男人算不上是人類,充其量只是個穿衣服,拿筷子吃飯的禽獸。

但凡事都有例外,我就是那個例外,說起來,許多事都有冥冥定數,如果說發生在荷琳身上的事導致後來我認識她,接著與她結婚,然後再被我殺死,那這也是荷琳的宿命。

原本我不相信所謂的宿命,但很可笑的,宿命就真實地發生在荷琳身上,也許是因為她那種敵視男性的心態,招來某些奉行沙文主義的男孩心裡不平衡,她被一群禽獸輪暴。

不,我說太快了,差一點。

若不是我為了貪圖方便經過那個公園,我絕對不會發現有一群人正要對一個弱女子施暴。

做壞事的人都心虛,在我大聲吼叫著:「警察!」時,幾個大男人鬧哄哄地做鳥獸散,把扒個精光的荷琳留在原處,我就這樣不小心救了她,那個時候開始,荷琳的命運與我就像個鎖鏈般緊扣在一起了。

我把她送到醫院時,荷琳一直叫著她要去死。

「你讓我死!我不要活了!」她又哭又鬧,歇斯底里。

「妳還好好的,妳沒事!」我也跟著她叫嚷。

「我好髒,我被碰過了,他們……他們……」

「妳很好,妳還很完整,真的!」

「我好髒……我好髒……我好髒……」她不斷重覆這句話,把自己抱得緊緊地,頭埋在雙膝之間,「我不乾淨了……」

「誰說的,醫生能保證妳很完整,相信我。」

「沒人會要我……我已經被碰過了……」從小根深柢固的觀念使她聽不下任何保證,尤其還是一個男人的保證。

「如果沒人要妳,那我要妳。」不知為什麼,我忽然這麼說。可能我心底深藏的英雄突然出現,總之我就是那麼說。

荷琳安靜了哭聲,抬起滿臉的淚痕看著我,連同其它在場的醫護人員,全都呆呆地看著我。

我就這樣跟荷琳在一起,將近快二十年的時間,我們的關係不像情侶,反而像家人,荷琳的母親也從最初的懷疑反對到最後的接納包容,直到我殺了她為止。

我在對開慧法師訴說這一段又一段的往事時,那個只有我能搖出悅耳聲音的風鈴聲,始終都叮叮噹噹地一直響著,除了我沒有人聽見,包含開慧法師。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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