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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入夜後出現了一個女人。

她戴著黑色的帽子,穿著黑色的洋裝,腳上是一雙黑色的高跟鞋。

全身都是黑色的,讓人感覺很不舒服。

幾乎是每天同一個時間,我都可以隔著家裡的牆壁聽到她的高跟鞋走過的聲音。



叩、叩、叩……



每次她走過時,我都會屏住呼吸,深怕她知道我在牆壁的這頭聽著她的腳步聲。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甚至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叩、叩、叩……



又來了,晚上十點四十七分,她的腳步聲總會準確地走過,我很害怕,總覺得她在走過我家時,會轉過頭看著我的窗戶。

但我還是好奇,她每天為什麼都走過這裡?而且都在這個時間呢?

為什麼?



「媽,我不要吃水煮蛋啦,我要吃半熟蛋。」

「你不要一大早就挑剔好不好,我也要上班,今天就隨便吃行不行?」

我懊惱地剝了蛋殼,煎個蛋又不用多少時間。

「最近晚上好像都有狗在吹狗螺耶,真是吵死人了。」老媽把果汁放在桌上。

「有嗎?我怎麼都沒聽到?」老爸悠閒地翻看報紙,心不在焉地回答。

「沒有嗎?還是我聽錯了?」老媽把咖啡遞給我。

「狗叫的聲音……」我吞下蛋黃,困難地發言。

「嗯?」

「不,沒事。」我也聽到了,那不是老媽的錯覺,狗叫的時候都是那個黑衣女人經過的時間。

「好啦,快點吃,上學要遲到了。」

我快速喝下那杯燙舌的咖啡,提著書包出門去了。

那個女人……到底想做什麼?我想破頭也想不出所以然,但她就是怪,全部都怪。

這個方向就是每天那黑衣女人從我家走去的方向,她也每天走過這個地方,她到底都去了哪呢?

令人討厭的不舒服。

想著想著,離竹家也快到了,她總是會在門口等我。但今天不見人影,她睡過頭了嗎?

「喂,離竹,上學了。」我站在她家門前喊叫。誰要她家沒有門鈴。

過了一會,她才來開門,居然連制服都還沒有換,公車都要走了耶。

「妳這傢伙……」

「阿徹……」她忽然衝進我懷中,肩膀劇烈顫慄,她在哭?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她居然在哭?除了小學畢業時,我從沒看過她哭,她總是傻得很可愛。

「爺爺……昨天晚上過逝了……」她哭得更用力了,淚水濕了我的衣服。

啊……終於死了嗎?雖然這樣想很沒禮貌,但是離竹的爺爺臥病在床也快八年了,早就被藥啊、病啊給折磨得不成人樣了,早點走對他是好的。

「昨天晚上幾點呢?」我問,好吧,問得有點蠢,有什麼問什麼嘛。

「大約十一點左右。」她抽搐得我心都疼了。

「乖喔,不哭。」她仍舊趴在我肩上慟哭,我只好拍拍她的頭安慰著。「我幫妳請假,妳在家幫忙處理後事吧。」

這一天,我無心上課,離竹的哭聲讓我難受了一整天。

放學時,離竹家已搭起了靈堂,靈堂上離竹的爺爺不哭不笑地擺著。

而她們家人多了起來,除了她們家的人,還有一些親戚及頌經團,那是個由死亡構起的世界,離竹家的人都已穿起了黑色或深色的衣服。

跟黑衣女人一樣,我不禁這麼想。

我本來想去探望她,後來想想算了,她們家在辦喪事,怎麼說都不該這時候去打擾。

於是,我轉頭朝我家的方向走。

路上已打起街燈,死白的燈光,照得整條暗巷像是個太平間。

每隔五公尺就有一盞路燈,路燈的照光範圍約是周圍兩公尺,也就是說,每兩盞燈中間會有一公尺完全是黑暗的。

也就在那個當口,我聽見了高跟鞋的聲音。



叩、叩、叩……



我站在完全黑暗的中間,動彈不得,那聲音……那腳步聲……是那個女人!



叩、叩、叩……



她的腳步聲忽然很接近,我不能動也不敢動,就好像被一頭老虎盯上的感覺,不!比臨死的感覺更恐怖、更真實。

叩,三步,叩,兩步,叩,一步,她來了!而我竟然看不見她的樣子!

“呵呵……”

她笑了!

一陣戰慄感襲上我的脖子,簡直像蟲一般在我皮下竄動,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聲一直徘徊在這條暗巷裡……



「……徹,阿徹!」

「啊!」我尖叫出來。

「哎喲,你這孩子怎麼張著眼坐在這邊發呆啦?」老媽圓胖的臉在街燈下顯現。

「我……我怎麼會在這裡?」我茫然地看著周遭。

「你放學後就沒回家啦,我出來找你啊,才出來沒多久就看你坐在這邊發呆,啊你是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不知道……我只記得……

「女人!」我再次大叫,「有個穿黑衣服的女人,媽!有個女人,她好恐怖,全身都是黑的,而且她還走過我身邊,在我耳朵旁邊笑!」

「你在說什麼啦?爸爸跟妹妹都在等你吃飯,你還在這裡發什麼神經啊?」老媽邊拖著我邊抱怨著。

「我是說真的,她往那邊走去了,往離竹家的方向去了!」我慌亂地指著彼方。

「你是沒睡醒啊,說不定人家是去弔唁的,才會穿黑衣服啦,你給我回家去。」

「不是啦,真的啦,那個女人每天都會走過我們家旁邊,她穿著黑色的洋裝,戴黑色的帽子還有黑色的高跟鞋,真的啦,我沒有騙妳啦!」我快哭出來了,她為什麼一點都不相信我?

「你看過那個女人啊?要不怎麼會知道她穿什麼戴什麼?」老媽沒好氣地應我。

但我呆住了,我沒見過那個女人,我怎麼知道她穿什麼戴什麼?

為什麼我會知道?

回到家後,我根本什麼都吃不下,整個晚上心神不寧,一直盯著時鐘,害怕十點四十七分的到來。

滴答、滴答……

客廳的時鐘今晚特別大聲,我一直心驚膽跳的,那女人的笑聲不曾在我腦海中間斷。

滴答、滴答……

我感到心煩,去睡吧!睡著了就聽不見了。沒錯,我下定決心不再去想這件事。

鑽進棉窩裡,閉上眼睛,思緒卻一直空轉著。

……今天沒有打電話給離竹,不知道她有沒有好過一點,她現在一定很難受,我翻了個身,鬧鐘的滴答聲好吵鬧,我的思緒依舊沒有停止。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一旦靜下來後,我不知不覺又想到這件事上了,她從哪裡來?每天晚上又到哪裡去呢?她走的方向是離竹的家,而離竹的爺爺在昨天晚上十一點的時候去世,這兩件事有沒有關係呢?

漸漸地,我感到睡意襲來,嗯……那個女人不會是來帶走離竹的爺爺吧?啊,好想睡……

我的腦袋慢慢停止思考,黑暗像濃霧一樣罩住我,今天好累……



……



叩、叩、叩……

我忽然驚覺到什麼似地張開眼睛!那個女人來了!



叩、叩、叩……



我迅速瞄了鬧鐘,在黑暗中的瑩光數字顯示十點四十七分。

不會吧?真這麼準?她又來了?



叩。



她停下來了!

就在牆壁外頭,一股寒意把我原先濃厚的睡意給趨得不知去向,那個女人今晚為何在我家外面停下?

她想做什麼?為什麼今晚不走過去?我能感覺到她的視線透過厚厚的圍牆直視著我的恐懼。

不要!不要!不要!

我用棉被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風,但她的笑聲還是這樣鑽進來了。



“呵……呵……”



天啊!笑聲拉得長長的,像是用慢速播放的音效,既恐怖又詭異。

她的笑臉在看我!我幾乎可以透過被子看見她在圍牆外的笑臉,像小丑一樣的笑臉,嘴角裂到耳根上,除了嘴,我什麼都看不見,她的臉只有一張嘴,空空洞洞的,加上一身的黑,無盡的黑!

「啊啊啊啊───!!」我受不了的大叫,救我!誰來救我?!

「發生什麼事了?」老媽拿著鍋鏟衝進來,「你在鬼叫什麼?」

呃?天亮了?我……我睡著了?外頭陽光閃爍。

「我做惡夢了。」我無力的垂下肩膀,覺得頭好重,眼皮睜不開。

「做惡夢了?」老媽覺得有點抓不到頭緒,「去洗臉刷牙,清醒一下。」

「嗯。」

我感覺很疲憊,我有睡覺嗎?我好像一整晚都是清醒著,還是我真的在做夢?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每天穿高跟鞋走過我家外頭,擾得我不能成眠,而且昨天晚上還在巷子裡嚇我?

這樣下去不行,如果沒搞清楚這件事,我會被逼瘋了,我一定要搞清楚那個女人每天都經過這裡是為了什麼。

為了今晚,我索性請了病假,在大白天裡,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大覺,一直睡到傍晚,老媽才來叫我起床吃晚飯。

「我說要不要請里長加強一下附近的巡邏啊?昨晚吹狗螺吹得特別厲害。」老媽臉上有點擔心。

「人家不是說要是吹狗螺就是有好兄弟在附近嗎?會不會是離竹姐家的爺爺?」老妹還在唸國小,這種怪力亂神的知識倒還懂不少。

「妳要是覺得擔心就去照會一下吧,不要太麻煩人家了。」老爸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我則是食不下嚥,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一句話都沒搭上。

「阿徹,你有好一點嗎?臉色怎麼還是這麼差?」老媽忽然注意到我。

「還好,只是吃不下。」我覺得我的確有點虛,與其說身體不舒服,倒不如說是心理不舒服。

「那喝一點湯好了,等會去吃個藥,再去睡一下。」

「嗯。」

話是這麼說,我一點睡意都沒有,今天晚上我要跟蹤那個女人,看看她到底是何方神聖。

時間好像又慢下來了,等待的滋味真的很討厭。

離竹現在在做什麼?我忽然想起我快兩天沒打給她了。

我看了看時間,唔……十點十六分,還有半小時,我才這麼想的同時,行動電話就響起來了。

「喂?」

『喂?阿徹?』是離竹,真巧。

「怎麼了?我才剛要打給妳。」

『沒,只是覺得好像很久沒跟你講話了。』

我也有這種感覺,「嗯,妳家在辦喪事,我不太方便去打擾妳。」

『那天你安慰我還幫我請假,我一直都沒有好好地向你道謝。』

「妳跟我客氣什麼?我們是什麼交情了。」

『你覺得我們是什麼交情?』她忽然話鋒一轉。

「啊?」這算什麼問題?

『我覺得阿徹在我心中佔了很特別的位置。』她說這句話的同時,我忽然感到有點不真實,很特別的位置,有多特別?

「離竹,我……」

『阿徹,我很不安。』她不讓我說出口,她的聲音有著不確定。『我們從小在一起,如果你不是我想的那樣,我可能沒辦法再像從前那樣跟你相處了。』

我楞住了,她說的沒錯。我慎重了起來,「嗯,離竹,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有很多感覺是一時也說不清的,我明白妳的意思。」

『所以不要現在給我答案,等爺爺的事辦完,我再聽你的感覺。』

「好,妳要好好照顧自己,就算沒有我在身邊,妳也要堅強。」

『阿徹,』她頓了一下,像是在吸鼻子,她又哭了?『你會在吧?』

「笨離竹,什麼怪問題。」若是她現在在我面前,我一定會把她緊緊抱在懷中。

『我不知道,我覺得我好像要跟你分開了,爺爺去世的時候我也有這種感覺。』

「傻瓜,不要多想。我當然會在。」

『嗯,』她好像放了心,『那……晚安。』

「再見。」不知為什麼,我突然傷感了起來,掛了電話後,我一直想著離竹的話。

“我覺得我好像要跟你分開了……”

一股不祥的感覺昇起,離竹為什麼要那樣說?



叩、叩、叩……



啊!我轉頭看著鬧鐘,十點四十七分了?

那個女人來了,她來了。我困難地吞嚥這個事實,像根刺一般難受。



叩。



她又停在我家外邊,那股噬人的視線大剌剌地穿透過來,熟悉的驚惶又讓我嚇得不知所措。

但是,她再度舉走向前走,像前幾天那樣,往離竹家的方向走去。

“我覺得我好像要跟你分開了……”

一個突兀的想法讓我震驚地站了起來,她……那個黑衣女人要帶走離竹?

不!這怎麼可以?我絕對不會讓她這麼做,不管她是什麼鬼東西!

我匆忙地套了件外套,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還好,今天大家都很早睡,客廳沒人。

那女人應該走不遠,我連想都沒想地往離竹家的方向衝。

她應該只差我一小段距離,可是我都快跑到離竹家了,還沒看見她的身影。



叩、叩、叩……



有了!我聽見了,在黑暗的巷子中,我清清楚楚聽到那個每晚讓我不得安寧的腳步聲。

在那裡!那個女人在離竹家的靈堂前,我跑得更快了。

妳不可以!妳不能帶走離竹!我的心在吶喊,那女人在離竹家門前回頭看了我一眼,我看見她的嘴彎成一個可怕的角度,像小丑一般的笑臉。

她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並沒有走進離竹家,她想做什麼?她要到哪裡去?

這些問題最近一直困擾我,而我打算現在就解決它。

我再度朝那個女人的方向跑去,奇怪的是我始終趕不上她。

「可惡!」或許我太專心追趕她了,根本沒有注意到那台超速的車輛往我這邊衝過來。

碰!

我被往前撞飛了幾公尺,失控的車身在剎車的反作力之下,輾過我的脖子及膝蓋,我感到我的頭翻滾了兩圈,我眼中的世界全部成了翻轉的九十度,我竟然一點都不痛,真是不可思議。

而那個黑衣女人就站對街,她的笑容更得意了。

我記起來我為何會知道她全身黑了,我見過她,在幾天前的這個地方,同樣有一場車禍,當時她穿著全身黑,倒臥在血泊中。

那個女人的樣子慢慢模糊,我就要閉上眼睛了。

唯一遺憾的是,我還沒告訴離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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