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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真的要進去嗎?」真希看了看四周,除了他們騎來的兩輛摩托車以外,根本沒有車子經過。
「廢話,都來了那有不進去的道理?」小畢壓下心頭漸增的懼意,斥喝著她。

「但是這裡看起來很恐怖耶…」雨蝶雙手環抱著自己,郊區低冷的氣溫讓她起了一陣又一陣的疙瘩。

「鬼屋當然是很恐怖啊,哪有看起來很可愛的鬼屋啊?」小畢有些不耐,這是幾個星期前就約好的事,現在她們反而退卻了。他有些不高興。

「可是…」真希第五次望向這棟兩層樓高的獨立別墅,它的大門前還有一個小小的院子,但除了一棵枝葉稀疏的老樟木,其餘皆是雜草簇生,而建築物本身還很完整,赭紅色的大門宛若一張血盆大口,等待著自動上鉤的誘餌,粉刷著白色油漆的牆壁在月色的照耀下更顯蒼茫,不協調的古式窗櫺則分別嵌在一、二樓,裡頭沒有光亮,整體感覺帶著一股與世隔絕的荒涼。

「不要再可是了啦,妳們到底要不要進去?」小畢催促著,此時再也沒有什麼事能打斷他的決心,就算要殺死她們也沒關係,反正這是他們來此的目的。

「你們…真的不後悔?」古斯德一直沒開口,事實上他也很少開口,是個話不多,但存在感很大的人。

「後悔?除了能快點死以外,沒什麼事能讓我後悔的。」語畢,他腳步堅定地走向那扇大門。

古斯德則跟在他後頭,真希和雨蝶對看了一眼後,也跟著進去。

小畢推開那扇看起來詭異無比的紅色大門,它竟然不發出聲音地緩緩展開,頓時偌大的客廳便一覽無遺,除了些微月光,整個大廳全部是黝黑寂靜的。

古斯德從帶來的登山包中拿出一把手電筒,這時大門竟又慢慢閉上,這束電力差強人意的光線變成他們唯一的光了。

裡頭很乾淨,不像印象中的棄屋那般髒亂不堪,零零落落的傢俱散佈其中,全部都用白色的布給蓋住。

小畢走向佇在大廳中央的沙發,將覆在上頭的白布掀開,法式宮廷沙發上的精美雕刻把手在手電筒的照射下發出經年累月的黯淡光澤。

古斯德也幫忙小畢將所有白布揭去,在其中一張長沙發上發現了一灘暗褐色的痕跡。

「你們來看。」他的聲音毫無起伏,卻在這大到有些不自在的客廳裡激起一陣陣的迴音,他似乎並不意外看見了這樣的一個痕跡。

「好像是血…」真希畏懼著看著那刺目的暗褐色,想像它是如何被留在這樣一張美麗的椅子上。

「看來古斯德沒有騙我們,這間房子果然有過命案,這裡很適合做為我們生命的終點。」小畢滿意地看著這周圍,更加堅定了他的決心。

他首先坐了下來,就坐在那有疑似血痕的斑駁上,他也自帶來的包包中拿出蠟燭、V8、幾瓶礦泉水、紙杯、一瓶烈酒跟一把刀,他把這些全放在那刻有玫瑰及天使的桌子。

雨蝶和真希則互相緊挨著,坐在另一張雙人沙發,古斯德沈默地坐在另一張單人沙發。

「大家先在心中默想,加強我們尋死的意念,我可不要到時有人沒有死,跑出去求救,還把我救了回來。」小畢看了看眼前這群他在網路上結集共赴黃泉的夥伴。

他們四個人是在一個名叫『被神遺忘的角落』的網站中的聊天室認識的,由於彼此年齡相近,話題也差不多,很快就在網路上熱絡了起來,聊了幾個月後,他們從朋友、學校、家人、甚至是只有自己才會知道的私密全都攤開了來聊。

不知是誰先提起的,講到了自殺這個話題,就像不能觸碰的潘朵拉盒子,被打翻了後就無止無盡的奔洩了出來,他們四個人也就這個話題聊了好幾天。

之後的某一天,古斯德突然提出:「既然我們都活得這麼痛苦,那麼…我們就一起死吧!在另一個世界裡,再也沒有能讓我們痛苦的事了,而且我們還能一起作伴,繼續當好朋友。」

那時也不知道是否因為好玩還是真想逃避這煩人的世界,真希跟雨蝶竟然馬上就附和,小畢幾乎也是一口答應,於是由古斯德選定地點,小畢準備工具,並互相留下手機以便連絡。

幾個星期後,他們就來到這個地方了。

小畢點起了白色的蠟燭,把礦泉水跟烈酒混合分別倒入四個紙杯中,並從口袋拿出一包粉末,平均倒入在四個杯子裡,然後他將V8用腳架架好,對準了他們四人,把刀子放在桌子的另一側。

「好了,現在,我們對著鏡頭說說為什麼我們要尋死,我們早晚會被發現的,這帶子會替我們說明為什麼我們要死,也就算是交代遺言,誰先來?」

雨蝶緊緊揪住自己衣服的下擺,她說:「我先。」

小畢點點頭,把位置讓給她。

「我…我…」雨蝶聲音帶著顫抖,淚水在眼眶打著轉,「我一直想死,因為我受不了媽媽的男朋友每天每天趁著媽媽不在時對我…對我…性侵害!我…一直很想告訴媽媽,可是…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因為他說…他說…若我敢告訴媽媽或者報警,他就要對媽媽不利。今年年初時,我發現我居然有了那個男人的小孩!媽媽卻以為我在外頭亂交男朋友,狠狠地打了我一頓,我哭著跟她說是那個男人強暴我,可是她…不相信,不管我怎麼說她就是不相信,我走投無路了,媽媽只會拿那種眼光看我,現在…我要帶著這個孩子去死,我要讓她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只有死…只有死…才能讓她相信我所說的一切…」她一口氣說完,便倒在真希的懷中大哭。

眾人無語地看著哭泣中的雨蝶,不知是否已將臨死,他們的臉隨著燭光搖曳,竟有些冷漠的殘酷。

「下一個是誰?」小畢問。

「我來吧。」真希將哭得抽抽噎噎的雨蝶扶在另一側的把手上,坐在先前雨蝶坐的位置上,V8仍繼續運轉著。

她先是深吸一口氣,眼神銳利地定在鏡頭前,她緩緩地說:「阿峰,當你看見這帶子時,相信你很明白我已經死了,在你背叛我時就該知道,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報復你。我早已說過,我可以接受你不再愛我的事實,卻不能接受你一而再的出軌,在你上一次出軌時我就跟你說過了,若你敢再來一次,我就死給你看,結果呢?看來你是不相信我的話了,所以當那個不知第幾個笨女人找上門時,我只好死給你看了,現在,好好地看清楚我的臉,以後我每個夜晚都會出現在你的夢中…阿峰,我真的很愛你,愛到非要為你去死不可的地步,千萬不要忘了我,好嗎?」

她轉過頭對小畢說:「該你了。」

小畢點點頭,替下真希的位置,這時蠟燭已燃燒到一半,燭火也縮小了些,但小畢卻只是坐在那,盯著那微微搖擺的火光,他交叉著雙手,支撐著下巴,手肘著頂著膝蓋,像是在思考如何表達他的遺言。

終於,他正對著鏡頭,他用著悲傷的語調說:「爸爸,對不起,我一直沒能達成你的期望,我知道你希望我像大哥一樣考上醫學院,當個醫生。雖然你一直把我當做親生兒子,唉…我早就知道我不是你親生的了,所以我才會那麼努力地盡你的期望唸書,可是…我失敗了,我沒能考上你所盼望的那所大學,我好怕你不要我,若是你不要我了,這世上就沒人會理我了,你知道嗎?爸爸?所以在你開口趕我出去之前,我要先一步離開這世界,我希望…我是以你兒子的身份死去…爸爸,要好好保重自己,對不起。」說完,他對著鏡頭深深地一鞠躬。

他坐回原來那張血椅子,語氣一時還無法抹去悲傷,他說:「古斯德,只剩你了。」

「我沒什麼要交代的,我是個孤兒,我父母在空難中去世,留下一筆龐大的遺產,除了這個我一無所有,也沒有可交代的對象,因為我就要和我最好的朋友們一起走了,所以我沒什麼話要說的。」古斯德十分淡漠,嘴角輕輕帶起一個微笑。

「那好吧,最後再跟大家說一件事,這個,」小畢指著桌上那把刀「若有人沒有死成,就用這把刀吧。現在,大家都拿起一個杯子,會有點不舒服,但很快就會過去了,到了另一個世界時,我們再相聚吧。」

小畢率先拿起杯子,對著他們說:「古斯德、真希、雨蝶,很高興認識你們,再見。」說完他一仰而盡,毫不留戀。

「我也是。再見。」雨蝶跟著喝下。

「大家,待會見了。阿峰,再見了。」真希優雅地喝下,彷彿那是一杯醇美的紅酒。

古斯德沒有向眾人道別,咕嚕一聲吞下了那嗆人的酒水。

那混著毒藥的酒在胃中翻滾,喉嚨則是像吞下了鹽酸那般灼燙,全身的五臟六腑彷彿正一片一片地裂開來,小畢口角已流出白色的唾液,四肢抽搐地倒在沙發上,他抓著自己的咽喉,毒藥像隻刁鑽的小蛇鑽遍了他的全身,一直深達骨骸裡,為什麼痛苦還沒過去?為什麼還這麼難受?為什麼他還沒有死去?難道他就要在這種痛到心稚的撕裂下死去?突然一陣心臟急遽收縮,他張大眼睛,流下在人世間最後的淚水,小畢的腦中最後想起的是他父親失望的表情…



「四個。」一個蒼老的聲音。

小畢似乎張開了眼睛,但周圍一片黑暗,他死了嗎?這裡是哪裡?死後的世界嗎?為什麼有人說話?

「啊,這個起來了。」那聲音說道。

小畢坐起身,摸了摸自己,手指觸摸在皮膚上的感覺如此真實,他還沒死?有人救了他?

「……」他想要說話,卻無法出聲。

啪嚓!火柴劃過的摩擦聲,伴著若有似無的焦油燃燒味,一張令人驚懼的臉孔在微火中出現。

「呵呵…小夥子,這麼年輕就想死?」那臉孔…不,正確來說那是一張骷髏臉,只差在上頭覆著人皮,還有兩個大得驚人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那是一個老得沒有生氣的老太婆,她的嘴裂至耳根,形成一個空空的大洞。此時她將火引至他們先前已燃盡的餘燭上。

「我們…死了嗎?」那是雨蝶,她的臉蒼白的可怕,眼睛、鼻孔、嘴巴和耳朵都流下鮮紅色的血液,看起來觸目驚心,她的肩上有一個粉紅色的小人形肉球正蠕動著。

「當然死了。」那老太婆說,大開的嘴似乎在嘲笑他們的無知。

「那我們…現在…」真希也插入話,她的模樣和雨蝶差不多,只是毒液似乎穿透了她的腹腔,粉紅色的腸子流了她一身。

「現在?你們沒有現在,你們只有永恆。」

「什麼…意思…?」小畢終於能說話了,想必他的樣子也應該和她們倆相去不遠。

「你們是鬼魂了,呵呵…而且是有罪的鬼魂…」那老太婆發出冷徹心肺的笑聲,小畢這時發覺古斯德不在這裡。

「我們…還有一個…朋友…」他困難地吐出,他的喉嚨噴出混著被溶化的、濃稠的血肉。

「朋友?你不說我倒還忘了,喂!小鬼,他們在找你啊。」她朝著樓梯大叫,他們這才發現,古斯德吊在樓梯上,全身爬滿了蛆蟲,他吊在那兒,面向他們三個,古斯德的其中一個眼睛已垂涎在臉頰上,舌頭則被牙齒緊緊咬住,右手已被蛆蟲吃得精光,腐爛的肉不停地掉在地板上。

「啊,正好是這時刻,你們再等一會,他馬上就好,嘻嘻嘻…」

小畢心中那不祥的感覺不停地擴大,他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

古斯德垂吊在那的身軀忽然一個抖動,喀地一聲,他自樓梯上掉了下來,那根繩子則還緊縛在他的脖子上。

古斯德動作遲滯地爬起來,口中不斷湧出大量的蟲,發出一股惡臭,他啞著嗓子說,兩手擺開,說:「歡迎來到死亡世界。」

「古斯德,這是…怎麼一回事?」仍舊是小畢發言。

「達成你們的願望啊,你們不是希望能死去嗎?我小小地幫了你們一下。只是陽壽未盡的人若是自行結束生命,必須贖罪。」

「贖罪…?」雨蝶茫然道,那團肉球在她身上爬上爬下,她似乎一無所覺。

「你們此後會在死前的那一刻一直重覆著死亡的感覺,就像我剛才那樣,我是上吊死的。一直到你們陽壽該盡的時候。」

「我們死了…可是…怎麼會是這樣?怎可能會是這樣?」真希向後退了幾步。那涎流的腸子順著她的腳拖至地面上。

「現在你們還無法明白,過一陣子你們就會明瞭了。」

「你是說…以後每到我們死亡時分,那種痛苦撕裂的感覺就會再重覆一次?」小畢發著抖問。

「是啊,這就是自殺的代價,不過…只有那個時候比較難挨,過了就沒事了。」

「不…不可能…你不可能是…古…斯德…」雨蝶驚恐地看著古斯德那隻被啃光的右手。

「我當然是,只不過我早死了,你們三個…不…應該是四個是我引到這來的…」他若有所指地看著雨蝶身上的肉球,她這才驚覺那血淋淋的存在。

「這…這是…什麼?」她撥不開那肉球。

「妳的小孩。」

「不…不…這不是…真的。」真希忍不住驚叫起來,顯然她無法接受古斯德這樣的說法。

「是真的,這棟房子是我的,我父母留給我的,可是…我受不了寂寞的感覺,就自縊在家裡,我的產權沒人管,全部充公了,唯有這棟房子我捨不得讓它變成別人的,於是我就作祟讓這房子鬧鬼,並尋找適合的對象來和我作伴,所以…我找上了你們…」

「我們一開始就是你的目標?是你讓我們有想自殺的念頭的?」小畢亦無法接受古斯德竟早已死亡並且拉他們作伴,真希和雨蝶這時已啜泣了起來。

「算是,也不算是,自殺是你們決定的,我只不過推了你們一把。」

「呵呵…小鬼,這下你不會再嫌只有我這個老太婆你會無聊了吧?」那老太婆搖晃著身軀,安穩地坐在一張搖搖椅上。

「那她…也是…?」小畢指著那老太婆,幾乎就要站不住,他不知道現在該有什麼反應。

「她原本是個拾荒老人,結果餓死在這裡,死後就不肯走了。」古斯德似乎頗有無奈。

「啊…不…不…」他拚命地搖著頭,想把這一切甩開,他不能也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他開始後悔說想自殺了。但喉嚨忽然一陣火熱,讓他無法再說出任何話來了。

老太婆一直不斷地奸笑著,那加劇了他死亡的痛苦,這樣臨死的感覺他還很陌生,雨蝶和真希好像也已經開始再一次的死亡過程。但他也無法再顧及她們了,那痛楚的撕裂感實實在在地再次籠罩他,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為什麼?

「不───────!!!」小畢發出臨死前的叫聲。

「第一次循環要開始了,好好享受吧。」老太婆的聲音隨著他在心臟停止前一刻漸漸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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