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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光

那是我當住院醫生的第一年,剛從醫學院畢業,在這種大型醫院的體制之下,住院醫生其實沒有比實習醫生好到哪裡去,只有薪水比較高一點點而已,還有就是頭銜不同罷了。

每個醫生都盼望有朝一日能升等到主治醫生這樣的職位,所以除了上班,我還得準備考試,但上班時間幾乎佔了我每一天的生命,開會、唸書、值班、以及醫院所安排的課程,有時我也得外派到別的醫院接受特殊培訓,這些組織了我的生活,一大堆近幾乎讓人喘不過氣的事情使得我必須隨時隨地在醫院待命,所以我時常碰見小光。


她其實不叫小光,但她要每個人都這麼叫她,十七歲,是個可愛的女生,看見每個人都笑,就像陽光那樣,小光這名字很適合她的笑容,若不是她住在精神科病房裡,很難讓人聯想到她有精神疾病。這種年紀的女孩會有心病多半是因為感情問題,青春期的孩子心思總是特別敏感。

她跑來跟我說話的時侯,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眨呀眨地猛盯著我瞧,掛起青春無敵的笑臉,在我身邊像隻三月個大的小狗蹭來蹭去,充滿好奇。

「我沒見過你耶,你是誰?」就這麼大剌剌地問話,她毫無戒心地拉著我的醫生白袍。

「我是新來的住院醫生,我叫柯文禮。」我朝她自我介紹,用一種帶點驕傲的語氣,當時我剛當上正式的醫生,人生才要開始燦爛,雖然對一個精神病患這麼做沒有意義。

「哦……」她拉著長長的語音,仍然不停地眨著眼,「我是小光,我住在這裡,」她笑笑,無奈地聳著肩,接著說:「你該知道的,住在這裡的人都不正常。」

我有點發楞,她這樣說的意思好像她不是其中一份子,我只好說:「是的。」

「我隔壁床的阿婆,晚上會站起來唱So lonely night,」她又笑,滑稽地模仿阿婆的動作,不管什麼談話內容她都能笑,「就算那天晚餐是很難吃的栗子粥,她也還是會在晚上唱歌,有時候心血來潮也會唱望春風,但大部分的時間,她都只是躺在床上發楞,而且阿婆從來不會唱給別人聽,只有在大家都睡著的時候,她才會唱給自己聽。」

我有點好奇,雖然知道她的話可能只有兩句是真的,一個阿婆會唱So lonely night?但她用這麼可愛豐富的聲音跟表情說話時,會讓你想要問她接下來的事,像個說故事的高手,不像神經病。

所以我問她,「如果阿婆只唱給自己聽,那妳怎麼知道她晚上會唱歌?」

「因為我都假裝睡著,然後偷偷聽她唱歌啊,」小光兩手大開,做出開心的樣子,她還是在笑,而且是大笑,「如果她發現了,就會很生氣地瞪我。只有神經病才會在半夜唱歌,我真不明白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哦?」我抬起手錶看了看時間,「我得要走了。」

「你要去哪裡?」她又拉我的衣袖。

「我必須去開會,這是我的工作。」

「工作嗎?爸爸也在工作,」她點點頭,笑容黯淡下來,「你會回來嗎?不會像媽媽那樣不見了吧?」

我忍不住伸手揉著她的細細髮絲,說:「當然會,我在這裡工作。」

她很用力的點頭,誇張的肢體動作要讓我相信她的明白,「那要來看小光喔。」

小光終於放開我的袖子,拉著我衣服上的名牌說:「我要叫你文禮醫生,這是小光專屬叫法!」

說完,她哈哈大笑地跑開了,我剛才說過的,小光就像一隻充滿好奇的三個月大小狗,我已經看見她纏上另一個護士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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