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齋

我曾經遇過妖怪。

國小畢業之前，因為父母工作忙碌，把我跟姐姐扔在鄉下的爺爺奶奶家，我的爸媽是夜市擺攤的，一個月大概只能見我們兩次。

自然而然，我在鄉下渡過童年，鄉下沒什麼不好，這裡不像大都市這麼吵雜混亂，也沒有到完全接觸不到文明的程度，基本上都市小孩會有的玩樂，我跟姐姐一樣也沒少過。

鄉下地方小，整個小鎮的兒童數來數去差不多就那些個，學校不大，班級也就不太多，一個年級約三四個班級，到我國小畢業前，六個年級二十個班級，我差不多都認識了。

我第一次至今也是唯一一次見到妖怪就是在這種背景之下。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是個典型的夏季午後，整個上午悶悶地滾動著雷聲，偶爾有幾個閃電劈下來，雨水就是不下，天空暗得要開燈才能看清黑板上的字。

一直到了中午吃飯時間，一記特別大聲的雷聲轟然爆開。

我聽見我的死黨達仔說：「啊，落雨啊。」             

這時雨一滴一滴又一滴接連而下，沒幾秒鐘，累積了整個上午的雨量像洩洪一般狂嘯而下，雨聲驚人，挾帶著磅礡的雨點，砸得人發痛。

我們一群小鬼趴在圍欄邊伸出手去讓雨水濺濕我們的手臂，再接雨水相互潑在彼此的身上，玩得好不開心。

當然也有不小心被波及的女生馬上去打小報告，很快地我們的雨水之亂沒一刻鐘就被敉平了，統統被生活輔導組長趕去睡午覺。

由於方才的玩樂還意猶未盡，我根本無法入睡，一直在偷笑下雨時看見許多人慌亂奔走的狼狽樣，我的朋友們大概跟我一樣，不時都有竊笑聲悄悄起落。

接著教室裡慢慢沒有人再發出聲音。

叭噠。

叭噠。叭噠。

叭噠。

叭噠。叭噠。

一陣突兀的腳步聲出現在這逐漸安靜的教室裡，怪了？是誰穿著濕拖鞋在教室走？同時有一股似有若無的霉爛味道隱約流動著。

我非常想抬起頭來看誰膽子這麼大？午休時間不睡覺會被記缺點的，生活輔導組超級兇。

叭噠。

叭噠。叭噠。

然後聲音停了，我實在忍不住好奇，於是小心翼翼地微微抬起頭看來，外頭依然非常昏暗，雨量絲毫沒有減少，而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已關掉。

雖然我的視力不算頂尖，但在相隔一個教室的距離還是能看得清楚。

此時我看見一個像人的東西正站在離我兩排之外的地方，全身像是抹了非常光滑的泥巴，「它」彎著腰用著很怪異的姿勢低頭看著班上一位熟睡中的女同學。

之所以我說姿態怪異是因為它站在女同學的左側，卻伸長了身體跟脖子，繞到女同學的右側看著她睡覺。

當時我一時不明白我看見了什麼東西，只是很困惑眼前的景象，直到「它」直起身體，接著再度響起……

叭噠。

叭噠。叭噠。

呃？「它」在走路！這玩意兒竟然會走路！

我急忙閉著眼睛，用耳朵繼續注意這東西的動向。方才那股味道更明顯了，像是悶了很多天的濕襪子，還長了菇的那種。

叭噠。

叭噠。叭噠。

叭噠。

叭噠。叭噠。

接著「它」又停了，外頭大雨似乎更大，雨勢似乎把這所小學全包圍起來，厚重的雨幕把這裡跟外面隔成兩個世界。

我再度微微張開眼皮，這次「它」站在離我隔一排，站在我另一個死黨旁邊，一樣是彎下腰的姿勢，只不過這次「它」彷彿在是用鼻子在聞什麼東西，不停在我死黨的頭頂微微地繞圈子，我到底看到什麼？

接著「它」像是聞到什麼臭氣沖天的東西似地搖搖頭，……應該是頭吧。

又抬起腳步繼續移動，我依然閉起眼睛，這次它要走去哪個位置？

叭噠。

叭噠。叭噠。

叭噠。

叭噠。叭噠。

叭噠。

叭噠。叭噠。

叭噠。

叭噠。叭噠。

叭噠。

叭噠。叭噠。

叭噠。

叭噠。叭噠。

「它」走了好久，完全沒有停止，聲音一下子左一下子右，我閉著眼睛無法弄清楚「它」的方位。

忽然一個超級大的雨聲碰轟，近得穿透重重雨幕而來，我被嚇得驚跳起來，腳步聲同時停了。

我迷迷糊糊地眨著眼睛。幽暗的教室裡除了我沒有人被雷聲吵醒。

……太怪異了。

我再度趴在桌子上，這次我不敢亂看，但也無法入睡，只好直盯盯地看著我的大腿。

然後……

叭噠。

叭噠。叭噠。

腳步聲又來了！

而且我連抬頭都不必，就看見那雙濕滑溜的腳，一動也不動地站在我的位置旁！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眼睛直盯著站在我右側的那雙腳，「它」在做什麼？在看我睡覺？還是在聞我的頭髮？

在這個時刻，每一秒都顯得漫長無比，為什麼閃電還沒停？為什麼雨還在下？為什麼那股味道愈來愈濃烈，薰得我幾乎作嘔。

就在我快要崩潰的時候，一顆頭就這樣伸進我的視線裡。

「它」從我的椅子底下伸出來，透過我的大腿空隙與我兩兩相望。

我們對看了約有五秒鐘，但我個人感覺絕對不止五秒鐘，「它」拉開了我們認知稱之為嘴巴的地方，露出非常大的一個空洞，那洞的裡頭像是無盡的沼澤，只有黑黑黑黑黑，「它」說了幾個字，我彷彿在看一場默劇似的，盡管外頭雨聲大作。

一聲巨響再度落下，這次不只是雷聲，夾雜著某種東西崩壞的聲音，然後教室的日光燈亮起，同學們大部分都還在迷迷糊糊當中。

只有我滿頭大汗地大口喘著氣，當然「它」就這樣消失了。

我往發出巨響的地方看去，閃電打中了學校某處的建築物，引起學校方面一陣騷動，我無心去在意，我一直不停不停回想它消失前最後說的話。

我很害怕總有一天，「它」會來找我。

每當這種下大雨的日子，我總是會想起來，同時怕得什麼事都做不了，那味道一直無法從我的記憶中淡去。

當然，最讓我害怕的是「它」最後消失前所說的那幾個字。

「它」叫了我的名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