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麼意思?」當她看到攤在桌上的離婚協議書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輕嘆了一口氣,輕言道:「雯菁,我們之間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將視線移向他時而不見的臉龐,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好陌生,好遙遠。

他真的是五年前她所愛上的人嗎?那時的伯宇不會有如此冷漠的眼神,剎時一股深刻的心痛攫住了她,本以為伯宇會愛著她一直到白首。

見她沈默又沈痛的側顏,其實他心中的掙扎亦是難以言喻,但他實在不能再欺騙自己了。

他知道他有對不起她的地方,長年來在外地工作來來去去,連吃頓飯的時間都不能給她,更何況……這些年他另有伊人。

「不……我不離婚。」她仍然愛他,她不想讓一紙文字結束他們的關係。

「雯菁,不要這樣,別讓這種關係綁住彼此。」趙伯宇有些急躁,如果不能結束和謝雯菁的婚姻,那三角關係何時能結束?

「伯宇,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很好的妻子,但我可以改,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改。」為了挽回丈夫,她做了平常最不屑的委曲求全。

「雯菁……」趙伯宇心裡明白,謝雯菁可說是最好的妻子,知道他忙碌,盡量不打擾到他,既使偶爾難得有空回家時,為了讓他有充分的休息,她什麼都不要求,既不哭鬧也不任性。甚至連她懷孕時,他也忙到沒時間照顧她,以致於她過度勞累而小產,她也沒有一句怨言,這樣的妻子可說是所有男人的理想,但他卻高興不起來。

於是他做了決定,「雯菁,」他頓了一下,繼續又說:「其實,我心裡另外有人了。」

他低頭等著雯菁反應,其實他不知道雯菁會有什麼反應,但他覺得女人遇到這種事,多少應該會有什麼動作。但她卻只是靜默著。

他抬起頭來望向她,發現她哭了……靜靜的,充滿絕望而空洞。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但事實發生的那一剎那,再多的心理凖備都是枉然,更是欺騙自己。

她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他,淚水模糊她的雙眼,她不想擦也擦不完。

她緩緩起身,她需要獨處,就像每次難過時總習慣自己一個人,她要快點離開,要不她快不能呼吸了。

「妳要去哪裡?」謝雯菁的反應讓他有些措手不及,他很少看見她哭,除了當年嫁給他時她喜極而泣的淚水,他幾乎不曾看見她的哭泣,這讓他的心緊縮了一下。

她彷彿沒有聽見他的詢問,只是一直往大門口走去。

他從後面追了出來,她不能就這樣走了,要不離婚要拖到何時?

「雯菁,我們的事還沒解決。」他在大馬路上拉住了她。

「不……我不要離婚。」雯菁困難地吐出。

「雯菁,我們彼此已經不相愛了,別用這種手段報復我。」他決心今天就要她簽字。

突然她情緒崩潰地大叫了起來:「你為什麼那麼殘忍?為什麼可以這麼輕易地說分手?你為什麼私自決定我對你的感情?我們結婚時不是就決定要相守到老,為什麼才幾年你就變了?」

趙伯宇被謝雯菁突然的質詢給問得啞口無言,為什麼?一時之間很多情緒在心中閃過。

他一人孤身在外的寂寞,每天的生活彷彿只是為了工作,日子久了他竟連雯菁的樣子也記不太起來。

若不是有另一個她,趙伯宇很可能會連怎麼呼吸都忘了。

他一咬牙,她不好受,他也沒有好過到哪去,離婚對彼此都好,只能說他和她的緣份在他決定到外地工作時就注定結束了。

「沒有為什麼,我不愛妳了!很早就不愛了!我不想讓妳綁住我!明白了嗎?」

她的臉色頓時刷白,他的吼叫像回音一樣在她耳膜敲擊著。

「我不離婚,我不要……我絕對不簽字。」她摀住耳朵轉身就跑。

「妳要去哪裡!」他再度追著此時崩潰的她。

在大馬路上,兩人一前一後地追逐著。

一個遠光燈忽然閃動,在趙伯宇看見時,只聽見車子震天價響的喇叭聲……



伯宇……我愛你,我不會和你分開的……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儀器發出規律且死板的跳動,她的心也跟著上上下下。

「林小姐,若他再不醒過來,妳要做最壞的心理準備。」醫生面無表情看著她,這種事在他的行醫生涯中比八股肥皂劇還常見,甚至更精彩。

她不是他的妻子,是他的『好朋友』,男人隔壁床上躺著的才是他的妻子。

「那……」她嘴角顫抖,前一天他說要去跟妻子把事情給結束掉,怎麼會發生這種事?「那他會變成怎麼樣?」

「很難說,通常植物人的判定是六個月,所以我們不會直接判斷,至少觀察六個月。只是現在情形很不樂觀,他的血壓一直很低,傷口有細菌感染,還有輕微發燒,我們只能盡力。」

她無言了,流淚地看著一動也不動的他。他眉間皺起,皮膚灰白,身上插滿她根本不知道什麼作用的管子,若不是儀器上的心跳還在嘟嘟跳動,他簡直跟個死人沒兩樣。

醫生走後,她發楞地坐在病房外,走過去的護士細細低語:「聽說八○四的是同歸於盡,老婆不甘心老公在外養了個小的,哭鬧著要一起死,老婆拖著老公一起撞車。」

「現在兩個都昏迷,這下誰來收拾?」

「留下來的人買單啊,嘻嘻……」

護士們似乎不知道坐在走道上的她就是她們口中的『小的』,她忽然覺得這一切有些不真實。

她是小的?一開始她根本不知道趙伯宇有老婆,一直到他們交往快兩年,不經意接到她的電話,她才知道自己變成了第三者。

林依真坐在醫院走道上痛哭失聲起來,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怎麼會?

哭了一會,林依真擦了擦淚水,兩眼無神地直視前方,頭痛欲裂。她忽然想看看趙伯宇的老婆,自從一星期前車禍後,她從沒想過要看看她。

根據警察的說法,當時兩人是一起被卡在車輪底下的,但她的傷勢較為趙伯宇嚴重。

林依真首先看了看趙伯宇,之後走到她的病床前。

謝雯菁。她看了她名牌一眼,心中昇起一股莫名的感覺,像憤怒,也像是嫉妒,更像是苦澀,伯宇昏迷前跟她在一起。

她揭開簾子,強烈的藥水味使她退卻一下,但林依真不允許此刻讓自己軟弱,她走了兩步,床上的謝雯菁臉部全是繃帶,化膿後的血水浸濡了繃帶,她的口鼻罩著氧氣罩,氧氣供給燈表示正常。

林依真在床邊坐了下來,輕聲地說:「伯宇在妳旁邊,他也受傷了,妳知道嗎?」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她身上也有著跟趙伯宇一樣的儀器,顯示著她的生命正在死亡邊緣。林依真冷漠地看著重傷的她。

「為什麼?妳為何不乾脆地放手?伯宇不是妳愛的人嗎?妳怎麼忍心讓他變成這樣?」林依真對著她指責了起來,雖然沒有意義,但至少讓她心裡好過些。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儀器的滴答聲像是在替代謝雯菁回答似的,林依真盯著儀器上她的心跳指數。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或許……某種想法在林依真腦中浮現,若是謝雯菁就這樣死了……

林依真不由自主伸出手,懸在氧氣罩的上方,只要把這個拿起來,謝雯菁就會沒命,那伯宇就會是她的了……

想著想著,她的手已經放在透明的罩上了,林依真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做啊!她活著也只是阻礙她跟伯宇之間罷了,做啊!

只要她死了,只要她不在了……做啊!動手啊!

快!

「我會幫妳照顧伯宇的,妳安心地去吧。」

她把氧氣罩拉起一點點時,手竟然開始抖個不停。冷靜點,林依真告訴自己,只要一下子就行了……氧氣罩再度往上幾公分。

這時,謝雯菁插著點滴的手竟冷不防地抓住她!她的眼睛忽然睜個大亮,並且惡狠狠地瞪著林依真,讓她嚇得放開手,氧氣罩啪地重新罩住,謝雯菁因車禍受傷的口部正一吸一吐地吐出白色霧氣。

「妳……放開我!」林依真掙扎著,並且呼喊出聲。

但她的手還是緊抓著,絲毫沒有鬆動,同時謝雯菁臉上的繃帶也脫落了一些,露出焦黑破損的皮肉,混著一股焦肉的黏稠白血球。

「放開我!放開我!」林依真急得滿頭大汗,顧不得謝雯菁是個受傷的人,死命地拉扯著。

然此時的謝雯菁竟然咧嘴笑了!她的牙齒因為車禍斷裂了好幾顆,上唇也幾乎去了一半,此時的她看起來恐怖萬分,像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活屍。她又抓住她的另一隻手,她的臉孔幾乎貼到林依真的臉。

「呀──!!」

「發生什麼事?」值班的護士聽見林依真的尖叫,急忙跑來看看。

這一看還真嚇了護士一大跳,床上那個女病患竟整個人趴在林依真身上,而林依真則是大吼大叫地亂踢。

「冷靜點,林小姐,」護士急忙按下呼叫紐,通知其它人來幫忙,她則是拉開謝雯菁及林依真,「不要再叫了,現在是晚上。」

值班醫生及其它護士趕到,急忙處理眼前一團混亂。

「她……她……!」林依真手指指向被醫生和護士圍住的謝雯菁,「她想殺了我!」



嗶─────!!



儀器發出刺耳的聲響,一時值班醫生及護士們迅速推開她,「病患心跳停止了!快點急救!」

護士訓練有素地開始量血壓及計時,「CPR!」醫生大叫著。

病房頓時成了人類與死神拉据的戰場,林依真則是怔楞在一旁,她心跳停了?謝雯菁死了?

醫生努力想要讓謝雯菁的生命多留一會,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她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加油啊!妳可要活下去!」醫生也不知在說給誰聽,一邊急救一邊叫嚷著。

五分鐘、十分鐘,時間一直在過去,儀器卻連一下都沒跳動。

此時,忽然──

「啊─────」

謝雯菁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聲,像是從腹腔深處一口氣發出她所受的委曲及不公平,嚇得在場的人全部停止動作,連呼吸都忘了。

一時之間沒有人動作,死神的勝利震撼著他們,儀器的刺耳聲再度佔據病房的空間。

謝雯菁死了。

值班醫生垂下肩膀,看了看手上的錶。「十一點三十七分,急救無效,宣布死亡。」

他拉起白布,在蓋上之前看了看謝雯菁,她的臉孔僵硬,眼睛跟嘴巴大開,隱約使人感到一股陰森及詭異,醫生連忙蓋上,看了心裡就不舒服。

林依真毫無反應看著眼前的一切,她腦中一片空白,但嘴角卻輕輕地,揚起一抹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微笑……

窗外,月亮發出蒼茫的淡淡幽光。



第十天的下午,趙伯宇清醒了。

「唔……」他張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林依真期盼且含著淚水的臉。「小依?」

「你醒了,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她終於放下這些日子懸在天邊的一顆心了。

「我……」他發覺他動不了,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感覺好像從很深很暗的夢裡醒過來,夢中一直有人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一個很熟悉卻遙遠的呼喚,是小依嗎?

「你現在受很重的傷,昏迷快兩個星期了,真是奇蹟,上天保佑!」林依真激動地呼喊著,雙手交握,感激涕零。

受傷?他不靈活地轉動脖子,卻引起一陣痙攣,但他連叫痛都做不到。

他痛苦地皺起眉頭,腦部經這一刺激,回想起某些片段,非常模糊。但他還是無法得知自己發生了什麼事。

「你出車禍了,但現在你醒過來了,很快就會好起來了。」

車禍?他為什麼會發生車禍?

「林小姐,」趙伯宇的醫生走了進來,「我已經看過趙先生的X光片,他……」他停頓了一下,神情怪異。

「他怎麼了?」林依真手心冒汗,醫生的神情使她不安。

「趙先生的復原情況非常好,各項數值都很穩定,只要好好休養,沒多久就能下床走動。」

話雖這麼說,他當醫生到現在還沒遇到過重大車禍的傷患在十天之內就能開口說話的,他算是第一人。況且他的傷可不是小傷口,趙伯宇送進來的時候是重度昏迷,指數是3,瞳孔已經放大,就只差一口氣。

全身複雜性骨折高達十一處,左手的手骨還折裂破出皮肉,撕裂傷及擦傷更是多到數不清,看得讓人膽戰心驚,他跟另一名女傷患一起被送進來,兩人那時因為不宜過度移動,只好讓他們一起維持車禍發生當時的姿勢:女的整個人護住男人的頭部,她自己承受車輪輾過下半身的極大痛苦。女人的手一直到昏死都還不放開,當時情況危急,救護人員也就這樣送了過來。

而他們所流的血一路從救護車上川流到急診室裡,兩個人總共輸掉快一萬CC的血液,但男的活下來,女的卻死了。

醫生的話讓林依真鬆了口氣,只要他能好好活著,其他都不重要。

「那,請好好休息。」

趙伯宇的傷勢如同醫生所說的:很快就能下床走動,只不過要靠拐杖。

車禍一個月後,趙伯宇出院了,林依真為了方便照顧他,搬進了他跟謝雯菁的家。

惡夢……從此展開序幕……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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