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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向不太喜歡動物,不管是貓、狗、鳥、魚……,只要是必須花時間費心思照顧的,我統統不喜歡。

但我的室友都步堯先生就不同了,除了鬼魂,他最愛的就是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凡舉小白兔、小花貓、天竺鼠,甚至是寵物雞,他全都飼養過。

但不知道是不是他八字太硬,還是天生就注定與動物無緣。被他飼養過的動物,平均壽命約半年,而且每一隻都死於莫名其妙的死法,什麼被撐死啦、中毒死亡啦之類的,他的寵物都活不過這個年歲,為了不再殘害生靈,他只好放過那些可憐的動物。

但如果一個人天生就是麻煩精,很多狗屁事是會自動上門的。

在我們大二下學期時,在校門口附近有個賣饅頭的阿伯,他賣的饅頭又軟又好吃,最重要的是價格一個是八塊錢,不管是黑糖、蔥花、鮮奶……價格都是八塊錢,有時侯我也會去光顧他的生意,熱騰騰的饅頭買回去,再夾上阿都他娘從台中寄上來的火腿,那滋味真是奇妙地契合,這樣當一餐也能吃很飽。

只是,若非真的很想吃饅頭,我實在是很怕去買阿伯的饅頭,原因無他,因為阿伯養了一隻混血狗,偏偏牠的體型還頗大,黃黑白相雜的毛色,雙眼盡是溫馴的眼光,一副無害的樣子,脖子則是繫了一條常見的狗項圈,還有個狗牌子,上頭的狗名字就手寫上「老黃」兩字。

雖然牠平常只是乖乖地趴在一旁,可是我真的就是無法靠近,總覺得那看似沒有威脅的眼神在暗中盯著人,在找機會突擊我。

有次阿伯看出我的猶豫,還把那隻他暱稱為「老黃」的大雜毛狗給趕走了,然後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板牙,操著濃重的外省口音安慰我:「傻小子,那狗擺好看地,威不起來。」

之後,只要我去買饅頭,老黃就會自動走開,那時雖然有種身為人類卻自尊受損的感覺,還要讓一隻四隻腳的動物來同情我而感到有點嘔,卻也鬆口氣放心地買東西。

可是大二下學期結束時,阿伯不再出現了,那時沒人知道為什麼總會騎著腳踏車大街小巷叫賣的阿伯不再出現,只當他是換了叫賣地點,這種攤販本來就沒有固定的地點,漸漸暑假到了,我們也不再記得阿伯跟他的饅頭。

就像我前面說過,如果有人天生愛惹麻煩,很多狗屁事是會自動上門的,阿都就是這種麻煩精。

就在暑假的某一天晚上,我在客廳看HBO,忽然接到阿都的電話。

「喂?」我懶洋洋地轉著搖控器,好不容易放假了,電視卻難看到爆。

「阿尚,是我,」阿都的緊張聲調透出一股不尋常,神經兮兮地問:「我問你,這附近有哪家動物醫院還開著?」

「啊?」我不明究理,動物醫院?我轉頭看牆上的時鐘,指著十點四十八分,「現在快十一點了,大部分的動物醫院都打烊了吧,發生什麼事了?」

「打烊了嗎?天啊,我救不了牠!」阿都發出悲鳴,接著就把電話掛掉,我則是拿著話筒,著實對阿都莫名其妙的來電感到不悅,這笨蛋不會又幹了什麼蠢事吧?

算了,他再怎麼蠢,也頂多就是撿到流浪動物回來,然後再剋死牠這樣,被阿都這一吵,我也不想再待在屋裡,拿了摩托車鑰匙及錢包,想騎到宿舍去找大仔出來吃宵夜。

到了學校附近的街巷,整條路光線不強,我才準備撥電話號碼,有個熟悉的身影忽然竄進我眼簾,咦?那不是賣饅頭的阿伯嗎?

我把電話收起來,連忙跟他打招呼:「嘿,阿伯,很久沒見你啦,怎麼沒賣饅頭啦?」

阿伯畢竟是年紀大,我叫了好一回,他才回神過來茫然地看我,接著恍然大悟一般地說:「你是那個怕咱家老黃的大學生啊,你有沒有見著咱家的老黃啊?」

「老黃?」我搖搖頭,我平常見到狗是目不視三秒以上,要不是阿伯的老黃溫和還通人性,我是不會多注意牠兩眼的,「牠走失了?」

「不見好一陣子啦,野囉……就跟咱家兔崽子一樣,一個個都想離開我這個老傢伙身邊……」阿伯感歎著,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的神情落寞。「牠是我的兄弟啊,我找牠好幾天啦,麻煩你要是看見牠,通知我一下。」阿伯強撐著僵硬的笑容,看樣子老黃走失讓他很難過。

我點點頭,「好的,等下我去吃宵夜時,會順便幫你找找看。」平常我肯定是敷衍過去,找一隻狗?打死我都不幹,可是,看著阿伯那個難過的樣子,我也於心不忍,反正只是舉手之勞,找不到我也算盡人事了。

我又拿著電話,準備再度撥給大仔,忽然想到,要是我真的找到老黃了,我要怎麼找阿伯?我要先問清楚怎麼連絡阿伯才是,於是我轉身想朝阿伯離去的方向叫住他:「阿……」

我忽然噤聲,這條街雖然不算大,但也沒小到讓一個步履蹣跚的老頭子三兩下就溜得不見人影,也不過才十多秒鐘,阿伯就像煙一樣消失,我心中澟了一下,阿伯去哪了?還有他剛才是怎麼出現的?

有種不好的預感自我心中擴散,我也沒心思吃宵夜了,只想快點離開這裡,於是我又騎著摩托車回去了。

回到住處後,發現桌上點著蠟燭,又停電了?夏天吃電量重,阿都家的老房子老是跳電。浴室傳來沖洗聲,阿都應該是回來了。

「阿都,你在啊?」我無奈地坐在悶熱及黑暗的客廳,心裡還在惦記著剛才阿伯的事。

他剛才是怎麼消失的?該不會……不會吧?

我恍神地回想著,忽然在黑暗中看見某種光線,不是停電嗎?怎麼會有光線,我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

凝神細看,那幽暗的光線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感覺到一股不友善的視線?我決定去查看光的來源,於是我在漆黑的客廳摸索著。

走了兩步,那光源忽然消失,接著,有股冰涼滑溜的觸感像蛇一樣擦過我穿短褲的小腿,我忍不住哇哇大叫。

「啊啊啊──,什麼東西!什麼東西在這裡?」

就在我驚慌的時候,浴室的沖水聲停了,阿都從裡頭走出來,他全身一絲不掛,滴著水,雙眼無神地瞧著我。

我驚魂甫定,還沒定神,就看見他光溜溜地跑出來,「喂!你有暴露狂啊,雖然我們都是男人,不代表我喜歡見到別人的傢伙到處晃……喂!快穿上衣服啦!」

阿都只是點點頭,走到他的房間,套上T恤及牛仔褲,連衣服都沒擦乾,就又這樣濕漉漉地走出來,接著就往外走,樣子很不對勁。

「阿都,很晚了耶,你還要出去?」

我才朝阿都走了一步,就聽到某種低沉的吼叫聲,那聲音我絕對不會認錯,是狗!

我被驚得好大一跳,怎麼會有狗?哪來的狗?我朝阿都的腳邊一看。

有、有隻腸破肚流的動物靈纏在阿都的腳邊,牠的頭破了一個大洞,眼珠子凹陷,舌頭朝旁邊折彎,四肢沒有完好的,臟器血淋淋地流了一地,全身雜色的皮毛全都染了血。

牠現在正用那隻堪稱完好的眼珠子瞪著我!好像我只要再靠近阿都一步,牠便會撲上來似的!

我一連退到這屋子裡最遠處,有、有一隻很像狗的動物靈纏上阿都了!那是狗嗎?還是狼?哪來的狼?

一片混亂的思緒中,阿都恍惚地走出去,我連忙大叫:「你要去哪裡?」
阿都停下腳步,緩緩轉身說:「去……找……他……」

他吐出這些字之後,就像幽靈一樣飄出去了,我怔愣地看著他離去,去找他?找誰?這時發現我的手壓到了一塊圓圓的東西,是個牌子。

「老黃?」我瞪視著沾有血跡的狗牌上的名字,忽然想到晚上阿都的那通電話。

天啊,我救不了牠!

唔……我努力讓自己冷靜,在腦中分析,那隻狗是老黃,牠死了,雖然我不知道牠是怎麼跟阿都扯在一起的,但我現在應該要先去找阿伯告訴他這個事情才行。

我又騎摩托車到學校邊的街巷,用很不科學的方式找人。

「阿伯喔~賣饅頭的阿伯喔~我找到老黃了,你在哪啊?」我沿著小路來來回回邊叫邊走好幾遍,我叫得頭昏眼花之時,才轉身,阿伯就站在我後面。

「阿、阿伯……」他比我上次看到的樣子更蒼老了。

「找到……老黃了?」

「是、是的……」我抖著手,把我捏在手上的狗牌遞給他看。

「老黃……」阿伯看著我手上乾掉的血跡,一雙混濁的老眼湧出淚水,「老黃……」

阿伯像是想要抓住我手上的狗牌,我正想騎車逃跑時,卻聽見一聲聲連續的狗叫聲。

「汪!汪!汪!」

我什麼都還沒看到,就看見阿都失魂落魄地飄盪於此,「阿都!」

接著,阿都腳上那隻破爛的動物靈奔跑了起來,一直往我的方向直衝過來!

啊啊啊啊!有一隻狗衝過來了!我抱著頭蹲下來,牠要撞上我了!

「老黃!你回來啦!」阿伯的聲音激動不已,我大受驚嚇,那隻狗靈已經撲上阿伯的身上,快樂地搖著歪斜的尾巴。

「老黃、老黃……」阿伯緊抱住老黃,一邊不住地跟我道謝:「謝謝你……謝謝你……我跟老黃會感謝你的……」

就在我被這一切給驚嚇得不知所措時,阿伯跟老黃的身影就漸漸消失在我眼前……

***

「你下次再給我亂撿東西回來,我就要你好看!」幾天後,阿伯被發現在自家的床上去世了,好像是自然老死的。消息經由同學口中得知,我有點唏噓。

「我哪知道那是你朋友的狗,而且牠被撞成那樣,我不能見死不救啊。」這小子還理直氣壯勒。「話說回來,我怎麼不知道你看得見?」

「看得見什麼?」

「還裝傻,你看見了那隻狗了對不對?」阿都的臉有點不懷好意。

「你說什麼?我沒看見,我什麼都沒看見……」

「好了,快給我從實招來,你是什麼時候看得見的?天生的?還是後天的?」

完了,被阿都這個靈異狂纏上,比被鬼纏上還更讓人討厭啊。無奈地,我搖搖頭,把阿都的追問給遠遠拋在腦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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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故事發表在明日工作室的紀念特刊《凶靈》裡,是為了感謝大家支持所寫,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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