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六月十二日 傍晚 五點四十七分

康儒生想盡辦法要得知其他三人是誰,他已經深深相信生存遊戲還在繼續進行,比起之前他們兒戲的槍戰,這次是真的會要命!

花了一整天,他一無所獲,都怪自己在藍影死的時候沒把所有人的連絡方法留下,在之前他覺得沒必要,也不想把自己的手機留給只有假名且連面都沒見過面的人,可是現在卻相當後悔。

這也不能怪他,康儒生馬上在心裡為自己解釋,藍影墜樓時,大家都很慌張,誰還有那個閒功夫去留電話什麼的,那到底該怎麼連絡其他人?他得要警告他們才行,他們說不定沒有收到簡訊,也可能不知道死掉的一年級女生就是紫風。他需要幫助,雖然他並不認識他們,但這卻是康儒生目前唯一能找的人了。

對了!他忽然想到,利用學校的留言板,一開始他們都是看到藍影開的主題才會湊在一起的,可是要怎麼傳遞訊息,才會讓他們知道他就是綠光呢?

他馬上到學校附近的網咖,連上學校的留言版,打著:

「 藍影已逝,紫風已息,遊戲還沒結束,綠光」

按下發送之後,康儒生的手機傳來簡訊的閃光,會是誰傳來?他沒有多想,開了信件。

緊密的包圍是個陷阱,看似無害的臉孔也會奪命,死亡很快就來到,獵殺正在進行……

「獵殺正在進行……」他無意識唸著訊息內容,忽然一聲爆裂聲自他左方傳來,把康儒生給嚇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在他隔壁座位的一位同校男生看著他莫名其妙的舉動,因為他的突忽然跳起,使得正在連線對戰的這個男生分了心而被對方給殲滅,所以他不滿地對著發楞的康儒生叫道:「你有病啊!」

但康儒生沒有理他,只是像見了鬼一樣望向他正在玩的對戰遊戲畫面,畫面上的敵人正得意地示威著。他會這麼震驚不是沒有道理,螢幕上的那個拿著槍的虛擬人物戴著一張副他再熟悉不過的虎面具,正在一再地作做勢,舉槍朝畫面外的他比劃。然後他臉色發白地收拾書包,跌跌撞撞地衝出門外。

原本他想到朋友家去躲著,可是但因為朋友去補習不在家而作罷,晃了三個多小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康儒生發覺他沒有地方可去,於是只好拖著腳步回到他根本不想回的家。

脫了鞋子,踏進客廳,毫不意外就聽見飯桌上響亮吵雜的麻將聲,他的媽媽正沉迷於方城之戰,認真說起來,這個有著晚娘面孔的中年女人不是他媽,是爸爸的老婆,他是被自己的親生母親生下之後丟給爸爸養的,他的親生母親是他父親的外遇對象,懷了他後發覺父親並不想離婚,才會生下了他之後又遺棄他。

「他就是妳兒子?」

「他才不是我兒子,他只是個沒人要的拖油瓶,當他是一面牆壁就好了。」他的大媽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好像多看他一下就會瞎掉似的。

「哎喲,長得很俊俏嘛,白白淨淨的。」另一個牌搭子分神瞄著他,嘴邊浮出曖昧的笑容。

「哼!手腳不乾淨的女人生的兒子再白淨,骨子裡還是髒的,碰!」他大媽塗著桃紅色指甲油的細爪抓著小小的方塊,用力往桌面上一敲。

「妳老公怎麼偷吃還不擦嘴?這麼不小心還學人家養什麼小老婆。」

「別淨聊這個了,等下害我的手氣變差。」她總算看了他一眼,尖酸地說著:「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竟然還敢告訴別人這裡是你家?你只是個吃閒飯的!最好記住你的身份,要不是你還沒成年,我就把你轟出去!什麼人交什麼朋友,居然亂闖別人家裡,告訴你朋友不准再來我家!」

看著這張酷似那個狐狸精的臉龐,她恨不得一把掐死康儒生,從他一出生到現在的每一刻,她幾乎都在不時無刻詛咒著他的存在,卻因為她的不孕而只能容忍,她不好過,那個賤貨生的兒子當然也別想過好日子!

對於這種冷嘲熱諷,康儒生他早已習以為常,小時候他並不明白為什麼這個他該叫媽媽的人總是打他罵他,後來他才知道她並不是自己的媽媽,而他則是一個多餘且不受期待的意外,於是他漸漸學會不把心情表露在人前,因為表現出感覺會讓他受到更多的羞辱,直到藍影發起的生存遊戲讓他累積許久多的屈辱有了出口,才不致於因為衝動殺人,或者殺了自己。

對於大媽的警告,康儒生不帶情感回問:「什麼朋友?」

「我怎麼知道什麼朋友!小小年紀就往男人家裡跑,是不是同類的味道都互相吸引啊?真不知廉恥!」他大媽抽了一張牌,丟了一張牌,繼續冷言冷語,「萬一你這雜種要是生出小雜種,可別指望我會再養一個廢物!」

他聽不下去了,快步走回他的房間裡。一關上房門,也隔開了那令人湧起狂暴怒火的心情。

藍影曾在他的mMail回信問,你可以毫不猶豫殺掉你的父母親嗎?他的回答快速且直接,在他腦子裡,不負責任的父親及刻薄的大媽早已死上千百次。

康儒生頹坐在沒開燈的房間裡,一整天下來,讓他的情緒逐漸瀕臨爆發,也使他感到比平常還要疲累,半張著酸痛的眼皮,想要窩回裡被子裡睡覺,什麼都不要去想。

什麼藍影,什麼紫風,什麼生存遊戲,統統都去死好了!反正不關他的事,他若真的死了或許還有人會拍手叫好。正當他想把自己投進床舖上時,赫然發現應該在他丟到床底下的虎面具平攤在床單上,他抖著手拿起面具,既即迷惑又驚訝。

「為什麼這東西會在這裡?」他問自己,他大媽不可能幫他收拾房間,更別說是他那個一個月見不上三次面的爸爸,這玩意兒到底是如何從床底下跑到床上的?

獵殺正在進行……

在這時候,康儒生想起他收到的簡訊,也想起剛才他的大媽說的話,他的房間裡應該有一個自稱是他朋友的人,可能還是個女孩子。

他的視線逐漸適應漆黑,寂靜之中,似乎有一種模糊的蠢蠢欲動,環顧四周看不見任何人,他沒有女朋友,更沒有要好到邀進家裡的朋友,難不成是他的大媽胡編出來想要數落他的故事?應該不可能,她雖然苛刻,但不致於這麼無聊,那麼他的不安到底是為什麼?

康儒生試圖理解自己的心情,因為藍影及紫風的死,前者來自於他的罪惡感,後者來自於死亡預言的實現。他是獵物,他們全都是,獵人卻是無名力量的鬼魅,他們自找的,是這個變質的遊戲帶來的副作用,直接或間接地用一種蠶食的方式吞噬他們的生命。

康儒生打開書桌上的小燈,房間上方的那個頂頭燈前一陣子就壞了,他不想被他大媽找理由污辱,所以小燈將就用也沒關係,只要有點光亮就好。

他再度看著把虎面具拉開做著滑稽的表情,頓時覺得心煩意亂,抓起面具,掀開床單,想爬進床底下把這個討厭的東西給塞到最深處去。

他趴下身去,臉頰接觸到冰涼的地板,瞬間覺得惡寒罩頂。

因為床底下有一個人。

「哇啊──!」他叫了出來,快速往後退,把放在一旁的垃圾桶給撞倒。

床下的那個人臉孔朝外,正用著緩慢的速度移出床底,康儒生驚嚇不已地看著……紫風!?

「妳……沒死?」他思緒混亂成一團,紫風竟然出現在他的床底下?

她撐著手肘跟小腿,頭顱折成九十度,一步一步橫著爬出來,就像是某種叫不出名字的怪物用令人頭皮發麻的姿態爬出了洞穴,她的頸部割開了一個大洞,還插著一片玻璃,黑色的血順沿玻璃滴滴落下,仍然趴著行走,並且朝他靠近。

他眼睜睜看著她爬近,想要弄清楚事情原由,可是他腦袋比被吸乾了還要空白。

不對!這不是紫風,應該說這不是活著的紫風!她已經死了,在家裡割頸自殺了,那眼前這個是……?

「不要過來,不要再過來!」他叫著、吼著,雙腳卻縮在房間最角落動不了。

然而雖然她的姿態可怕恐怖,表情卻非常溫柔,沒有張牙舞爪,甚至還微笑著,那笑容裡帶有一絲詭異。

康儒生再也無法忍受她的欺近,找回他暫時失去的行動,拔腿往房門外狂奔。他大媽還身陷方城,見他竟尖叫奔出了大門,一時錯愕地忘了怒罵他。

連鞋子都來不及套上,康儒生連滾帶爬下了樓梯,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跑了好一陣子才停下來。

奮力逃跑讓他的肺部像被重物壓扁一樣,腰間隱隱作痛,腳底都是扎傷的痕跡,痛苦地靠在圍牆上喘著氣,才發覺他不知不覺跑到了學校外面。

他得要通知其他人!康儒生動作俐落攀上學校的圍牆,跳進空無一人的操場,晚間的風雖然已經減弱卻沒有止息,可是一連串的奔跑讓他的制服全透了汗,他大步連邁,直衝到仁愛樓的樓頂,那是事件的開端,其他人一定會知道他留下的訊息。

他找到了一間沒有上鎖的教室拿了兩根粉筆,到達仁愛樓時,卻發現了一行用紅色粉筆寫在圍牆上的小字。

二年五班,紅翼。

有人看見他在網路上的訊息了!他馬上在後頭邊寫邊唸:

「他們追來了!快逃!生存遊戲沒有停止,快救救我!」

寫完後,他靠在圍牆邊吹著風,想讓自己冷靜一些,他要躲起來,並且設法連絡其他人,但躲在哪裡好呢?

他已經不能回家了,他不想跟紫風一樣不明不白地死在家裡,一時之間卻又不知該到何處去。沒有辦法可想之下,康儒生心情更加煩躁,沒有焦距地胡亂掃射夜裡的校園,竟看見一抹行動飄忽的人影,雖然無法得知是誰,他很確定是個女孩,是紫風!

她追來了!

他不再多想,馬上衝跑下樓,在三樓的走廊跑著,回到剛才那間沒有上鎖的教室,想要找個什麼東西來防身,不管紫風是人是鬼,手上有個武器還是會讓他感到有點安全感。

他一一在課桌椅裡翻找,除了垃圾、紙團及書本,他根本找不到一樣能攻擊的東西,就在他尋找到某一張課桌椅裡的抽屜時,摸到了一個令他無法置信的東西。

藍影的虎面具!

這怎麼會?這面具在他剛才逃出家時就被隨手丟掉了,怎麼可能會在這裡?他抬頭一看,三年三班!這裡竟是藍影的班級!

深綠色黑板發出刺耳尖銳的刮擦,康儒生還沒能從震驚中回神,便看見黑板畫出了幾個字。

我 找 到 你 了 ……

接著手上的面具蠕動起來,他低頭一看,藍影套著面具的臉就被他握在手上,扭曲又畸形。

「啊啊──!」康儒生狂吼出聲,那面具裡的瘋狂眼神就要躍出吃掉他,他用力往地上一甩丟,才跑出教室,紫風就站在外頭離他不到兩步的距離。

但她卻不如剛才那樣嚇人,就跟他第一次看見的紫風那樣,她拉起他的手,往三年三班相反的方向奔去,康儒生完全任她拉著,腳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只知道自己想逃開那個有著鬼魅附著的恐怖面具。

她帶他到一間教室,並且小心地鎖上,好像在防止藍影的追逐一樣。

「呼……呼……」康儒生口乾舌燥,心驚膽跳。「這是……怎麼回事?」

紫風並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示意他安靜,並且把耳朵靠在門板仔細聽著。

好一會兒,他只聽見自己的心跳及衣服磨在地板的聲音,門外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當她似乎確決定危險似乎已經遠離時,她才輕輕開口:「你已經知道了吧?」

「知、知道什麼?」他也壓低音量,把一半精神放在傾聽門板外的動靜。

「生存遊戲還沒有結束,你曾試圖要告訴我。」她又說。

「一開始我只是猜測,直到……」這時他遲緩的腦袋終於意識到紫風已經不是人。

「直到我死了。」她平靜地接下他的話。

「妳、妳……」康儒生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鬼,更不知道鬼是不是真的就長得跟生前一樣,但除了她剛才從床底下爬出來的樣子,紫風現在根本就是個很正常的女孩。他反而搞不清楚現在自己到底該害怕還是該迷惑。

「還記得我們曾立下過契約嗎?」

康儒生的眉心拉成一條線,不明白紫風的話,「契約?」

「就算發生了意外,生存遊戲還是要繼續,直到結束。」她提醒著他。

他這才恍然大悟,「我以為那是假的!只是為了讓遊戲感覺像真的罷了!」

「契約裡有一條『當特殊情況發生時,遊戲規則全數無效,視當時情勢改變』,還記得嗎?」

「我怎麼會記得!」他天殺的根本沒看過契約內容,那種兒戲的玩意怎麼可能當真?

「現在特殊情況發生了。」

「我不懂妳在講什麼。」

「藍影死了,」她慢慢站起來,由上而下地睨著他,「我也是。」

「妳想做什麼?」她的姿態讓他的心臟彷彿狠被狠掉了一大拍抓了一下,康儒生的五臟六腑像是移了位,那感覺讓他想把內臟全吐出來。

「遊戲規則已經改變了,不再有任務了,只要遇到目標,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逮到獵物,現在要依著藍影的方式進行遊戲。」

「獵物……?」康儒生可以透過她的身軀看到後面的門,如果這是一場夢,讓他快點醒來吧!

「嗯,獵物,很刺激吧?」她在他身邊蹲下來,「就像真的一樣,被抓到就會死喔……。」

「死……」

「像這樣……」,接著從她的口袋拿出一樣東西,「會死的喔……。」

康儒生訥訥地看著她拿出的東西:,「……口罩。」那是紫風的,她總是戴著它,它能把紫風的小臉蓋到只剩下眼睛。

她把口罩展開,在他臉前比對著,「對於我來說,這不只是口罩,它是我的面具,防止你們看見我。」說著,她迅速把口罩壓在康儒生的臉上,「但你卻早知道我是誰了。」

「唔唔唔唔唔!!」康儒生料不到她居然會這麼做,她看不出來有想殺他的樣子,奮力掙扎,口鼻都呼吸不到空氣,眼珠受到強力的壓迫,痛得好像要跳出來一般!

紫風發出刺人的強烈殺意,他看過那種神情,藍影死的那天晚上,他們每個人眼神裡都是那種絕對的堅定殺意。

他想要抓住什麼東西,卻什麼都抓不住,甚至連紫風的手都不行,她是個虛影,卻比任何實體還要來得致命。康儒生開始出現耳鳴,腦中不停閃過畫面,許多事情一直在倒帶,被母親遺棄,被父親漠視,被大媽羞辱,為什麼他還能活著?為什麼這麼痛苦的活著?

康儒生的眼珠已經凸張出半個眼眶,淚水因為連帶的壓迫而不斷流下。紫風笑了,就像她得知自己的積分比藍影高一些時的笑容,不再寂寞,在這種驚心的時刻,他竟能了解她的寂寞,因為他也是跟她都擁有一樣的靈魂頻率。

「Game oOver!」

紫風吐出詢問,「要繼續嗎?Yes or nNo?」

腦中有個東西斷掉了,就像拉了很長很久的某條神經再也受不住彈力疲乏,就像他受到冷落的孤獨被無限放大,他的眼珠彈出眼眶外,康儒生連半口氣都快沒了。

最後的最後,隔著口罩,他含糊地說出:「Yes.。」


-------------------------------------------------------------------------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哈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