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公路上遠在幾百公尺外就看見那濃濃的煙,那是燃燒所引起的。
陳劍章開著車,踏下已快到底的油門,想到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一到現場發現,一輛直直撞上大樹且已全罩在火焰之下的車子,發出猛烈熱人的浪潮。看來是因為強烈撞擊導致油箱破裂,加上高溫才引起火災。

「啊…天啊…」陳劍章呆愣在一旁,眼前熊熊大火讓人進一步也不得。

碰碰!!

碰碰碰!!

一陣急遽的拍打聲,陳劍章才發現車子裡竟有個女人。她正用著最大的力氣死命地拍著車窗。

那女子似乎被反鎖在車內,驚駭惶恐的表情正在生死一瞬間。焦苦、害怕、因極大的恐懼而扭曲的臉緊貼著車窗,她的生命好比風中殘燭一般脆弱。

快將她救出來!陳劍章閃過這個念頭,手尚未接觸到門把,馬上就被燙得縮手。

見他退卻一步,車內的女子拍打得更急了,似乎怕他因此見死不救。

碰碰!救我啊!

救我啊!!

碰碰碰!!

求求你,救我出去啊!

那女子在車內做無言的求救,煙霧已漫至車內了。

他無法得知女子在說些什麼,因高溫燃燒而產生的熱浪把他的頭髮也燒焦了一些。

怎麼辦?該怎麼辦?這公路離最近的一個城鎮也要好幾公里,等他去求援回來,那女子早就被燒死在車內了,現在該怎麼辦?

汗水一滴又一滴自陳劍章的臉冒出,那女子還在做垂死的掙扎。

碰碰!

碰碰碰!

拍打聲像是打在他耳膜似的,聲聲捶進他的腦裡。

如此迫切的時刻,他竟然什麼都不能做!?

冷靜…冷靜下來,一定…一定有什麼可以做的…一定…

啊…他的車。陳劍章馬上奔回他租來的車內,「一定有什麼東西可以打破車窗。」

沒有,車子的行李廂中沒有任何可以破窗的東西,連一根針都沒有。

他看見了他的袋子,裡頭是他吃飯的工具。

看見這袋子,陳劍章突然楞住了,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中。

陳劍章轉頭看了看車內時間已所剩無多的女子。

反正她快死了。陳劍章發著抖,為自己的想法感到一陣從所未有的清楚。我救不了她,她注定是要死的。他在心中反覆告訴自己。

他毅然決然拿起袋子,筆直地朝那狂烈的火燒車走去。

他拿出了他的相機,迅速調好焦距。

那女子既驚訝又迷惑,流滿了受傷的鮮血因激烈的動作而花了她的臉和手,她仍不住地敲打車窗。

碰碰碰!

碰碰碰碰!

他舉起相機,連續按下快門,那女子臨死前扭曲無助,眼淚奔流且張口大吼的表情一張張被攝入了他的相機中。

滋滋…空氣中燃燒金屬的焦味竄入他的鼻子跟腦門,可是他無法停手,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

碰碰碰…

女子依舊拍打著,但吸入過多的濃煙讓她已經沒有多少力氣了。

突然的一陣劈哩啪啦,類似電線走火的聲音自大火中傳出。在陳劍章來不及反應之前,爆炸就已發生。

爆炸所引起的巨大風浪將他彈出了幾公尺之外,狠狠地撞上了不遠處他開來的車子上,昏厥之前,那女子臨死前鬼哭神號的淒厲慘叫聲,烙進了他的耳朵裡…



「啊──────!!」陳劍章滿身冷汗地驚醒。黑暗中他的驚喘聲特別清晰。

怎麼會夢見這個?這事都過了好多年了。

「怎麼了?」女友朵依因他的叫吼醒來。

「沒事,只是做了個惡夢。」

「哦?」朵依扭開床前燈。旅館房間內暈起了柔柔的光線。

「明天我們的目的地是哪?」她依偎在他的胸膛,陳劍章摸著她的頭髮。

朵依是個甜美的女孩,雖然他們才交往一星期,但陳劍章心中對她卻有股似曾相識的熟悉。

這次出來旅行雖然是因為工作而出來取材,但她提出要求要一起去,他也不好拒絕。

「明天…看看吧,雜誌社這次以台灣各大公路做為題材,企劃一個專題,需要的照片很多,我們可能要開著車到處逛大街了。」他帶著抱歉的笑容,不能帶著她好好遊玩,讓他很愧疚。

「呵呵…沒關係,自由攝影師就是靠這吃飯的嘛,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了,哪裡我都不在意。」她環抱他的手收得更緊了。

「朵依…」陳劍章立刻感到她的熱情及溫柔,夢見那死在車內的女人馬上就讓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隔日,車子在平坦的路上行駛,一路上陳劍章走走停停,一遇見特別的角度或景色,不管是居高臨下的山崖,或者是風景壯麗的沿海,在陳劍章獨特的眼光裡都能變成一張張動人震撼的圖。

尤其是那張火焰中驚恐的臉,更是他生平中最具代表的作品。雖然他不願再拿起它來看,但他和那張照片已經劃上等號了。

而女人死前最後一刻的模樣就算不照下來,他一輩子也無法忘記,因痛苦、驚嚇、恐懼,還帶著憤怒及怨恨,扭曲得不成人形的她的臉,他怎麼可能忘記?

他帶著複雜的心境,拿那張用良心換來的照片參賽,竟讓他得了『自由攝影大賽』的首獎,此後他一炮而紅,事業平步青雲,如日中天。

得獎後的他堅持做個自由攝影師,拒絕了各大報社及雜誌社的邀請,並此後再也不拍人像。

「吶,中午了,找個地方休息嘛。」朵依嬌嗔著,鼻頭冒出細細的汗水。

「唔?說得也是,都已經中午了呢。」

他看了看四周,車子在正在一條又直又長的公路上安穩的行駛。

嗯…這條路…陳劍章猛然想起,這條路不就是當年他拍下那女人慘死照片的地方嗎?

不祥的感覺自心底浮出,先前他都沒有發現,竟不知不覺開到這地方來。

「朵依,可能要再等一會喔,下一個城鎮還要開半個多小時才會到。」

「啊?不要啦,人家累了,停下來一下子嘛。」

「可是這地方妳也看見了,沒有餐廳啊。」

「讓我下來伸伸腿就好,坐了一早上的車好累喔。」

「再忍耐一下子就好。」

「為什麼?是不是勾起了你的回憶了?」朵依忽然冒出一句沒頭沒腦的話。

陳劍章驚跳了一下,「朵依妳剛剛說什麼?」

「這裡…不是死了一個女人嗎?你那時拍下她的臉了吧?」朵依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瞅著他。

「妳…」陳劍章一時說不出話,這件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用別人的命換來的榮華富貴,享受起來感覺很不錯吧?」朵依擒著陰冷的笑容,讓他心中原本不祥的預感轉變成慌亂。

他突然覺得眼前的她陌生得像是別人,不再是他甜美可人的朵依了。

「那女人還在原處徘徊呢…要不要去看看啊?」

「朵依,妳怎麼了?為什麼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陳劍章的聲音忍不住的顫抖,為什麼她會知道…這是個秘密啊…不可能有人知道那天發生的事,朵依是怎麼知道的?

「朵依…?你再看清楚一點,我是誰?」

朵依此時開始慢慢地變化,先是她的頭髮微微冒煙,車內小小的空間頓時全是頭髮燒焦的味道。

之後她的臉皮一塊一塊地溶化,混著噁心的膿汁及難聞作嘔的味道,鼻子已被溶掉,掉在她早已焦透的腹部,她的喉嚨燒開了一個洞,喉洞內不時噴出燙熱的、被燒熟的焦肉,兩顆眼球掛在眼眶裡含滿怨怒地瞪著他。

「哇啊─────!!」陳劍章爆出一聲長嘯,車子一時不受控制地駛出了公路,力道強勁地撞上了一棵大樹,車體瞬間碰地一大響,車頭深深地凹了進去,樹葉唰唰地像雨一般落下,車子經大力撞擊後,沒一下子就起火燃燒。

陳劍章也猛撞在方向盤上,額頭立刻血流如注,也撞得他眼冒金星。

朵依的臉皮此時完全掉落,只剩牙齒的嘴喀喀喀地上下輕撞,她焦黑腐爛,化成白骨的手搭上了陳劍章的肩膀,她張著沒有嘴唇的口說:「嘻嘻…來吧…被復仇之火燃燒吧,好好感受死亡前的恐懼吧!」

她來索命了!陳劍章這時才明白,那個已經死了好久,被他棄之不顧的女人來向他討命了!

「對不起!放過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大叫著,一邊急急地想打開車門,車門卻因強力的撞擊,鎖已經變形,他出不去了!

「嘻嘻…用你的命來向我賠罪吧…」

「不!不!」陳劍章猛力地拍打車窗,車廂內充滿了濃濃的白煙,嗆得他眼睛睜不開,也無法呼吸。

他一再地拍打窗子,手掌隱隱作痛,絕望及恐懼一再地衝擊著他,他出不去了!他出不去了!他就要死在這裡了!

「原諒我!原諒我!」他把臉緊貼在窗子,玻璃因燃燒變得非常燙人,他的臉也因此黏在窗上。

「啊────!!」他狂叫出聲,極端的楚痛撕裂了他,陳劍章幾乎快要痛死了過去。

滋…他的臉頰燒出了一個暗紅的傷口,他反射動作地後退,一片頰肉硬生生地與他的臉分開,而就這樣焦貼在窗上。

他再度尖吼,嘶啞地陷入瘋狂。

「放過我!求求妳!放我出去!」陳劍章的淚水狂亂,佈滿了他血淋淋的臉。

身旁的朵依不知何時消失。她燒焦的身軀站在車外無動於衷,冷冷地看著陳劍章的求救。

一陣小爆裂聲,接著又是一陣。蘊釀著另一波的爆炸。

「不…不…不要!」似乎感到死亡即將來臨,陳劍章混身抖個不停,雙手依舊是本能地拍打著車窗。

劈啪!

「不─────!!」陳劍章的吼叫聲被吞沒劇烈的爆炸裡。

「下地獄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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