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齋

女孩虛弱地微張著眼，一付茫然的樣子，女醫生走近她，口氣馬上溫柔無比：「妳感覺怎麼樣？」

　　她先是看看女醫生，有好一會，她才開口：「我的孩子……？」

　　女醫生搖搖頭，「很抱歉，孩子保不住。」

　　女孩卻像是心裡明白似的，最大的反應只是點點頭，沒有震驚，也沒有錯愕，甚至連一滴淚都沒有流，但我認為她是一時不能把悲傷宣洩出來。

　　但那超有正義感的女醫生卻開始沒完沒了地建議她：「小姐，若是妳遭受到什麼暴力行為，請妳一定要勇敢地站出來，社會及法律會保護妳的，並且會讓妳受苦的人送到牢裡去。」

　　「喂喂，我已經講了很多次了。」我懶得再跟這個女醫生說什麼，只好跟那女孩說：「小姐，妳還認得我嗎？」

　　女孩把視線轉向我，露出明顯迷惑的表情，「對不起，你是哪位……？」

　　「我暫住在妳家附近，因為有事想請教，所以去敲妳家的門，沒想到就看見妳從樓梯上滾下來。」

　　「啊……對了，沒錯，」她掙扎著要坐起來，「真是謝謝你送我到醫院來，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女醫生看著女孩的反應才明白，她真的誤會我了，急忙道歉：「天啊！對不起，我……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才好，真的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我沒好氣地翻白眼說：「我不是跟妳解釋過了嗎？這樣應該不用叫警察了吧？」

　　女醫生滿臉通紅，口吃著說：「可是……依規定若發現有疑似傷害行為的事情是要通報警局的，這是我們保護病患的義務。」

　　啥？那誰來保護我被冤枉的權益啊？沒想到我還沒開口，那女孩就大叫：「不要！不要叫警察，我很好，沒事了，孩子流掉就流掉了，我沒事了，不要叫警察。」

　　我跟女醫生同時訝異女孩的反應也未免激烈了些，她怎麼這麼怕警察？

　　「可是，這樣我們很為難……」

　　「先生，可不可以再麻煩你送我回去，你的損失我會照賠，我要出院。」女孩可不管醫生說什麼，作勢要下床。

　　「妳先不要動，妳才剛手術完畢，至少要住一天院才行。」女醫生急忙壓住她，「如果妳堅持，那我們不叫就是了，請妳躺好。」

　　「不，我要出院，要休息我回家休息就好。」她相當堅持，並且再度尋求我的幫助，「先生，求求你幫個忙。」

　　我十分為難，她的身體看起來還是虛弱的很，但態度卻很堅決，可是這一切跟我沒有關係，「小姐，妳家裡有沒有人？還是我連絡他們來？」

　　女孩低下頭，搖動她那張憔悴的容顏，「我沒有家人，我……」她緊閉著雙唇，不再多說一句。

　　這女孩一個人住在那麼大一棟房子裡？而且還在非常偏僻的地理位置，萬一今天如果不是我剛好到她家去，說不定她就會這樣流血到死。

　　女醫生畢竟看過不少這類荒謬的事情，此時她也不再多建議女孩什麼，她說：「如果妳真的堅持要這麼做，那請妳休息到觀察時間過後再說，至少讓我們確定妳真的不會再流血或者併發症。」

　　女孩抬起頭看看我們，點頭表示同意。

　　「那麼這位先生，請你好人做到底吧，等觀察時間過之後送她回家。」女醫生很和善地請求，我能怎麼辦？總不能真的把她丟著不管吧？也只能苦笑答應。

　　女孩在填寫完基本資料後又沉沉睡去，我看著她的姓名欄，劉若芹，二十四歲，沒想到只是去問個事情卻無意救了個女孩，而且還是個孕婦，見她不想開口談論有關孩子及家人的事，說不定是段傷心往事。

　　我歎了口氣，坐在醫院的大廳裡，我的正事還沒辦啊，阿奧學長現在到底是怎麼樣了……

　　「啊，你在這裡。」

　　我抬頭看，是那位女醫生，我向她點點頭，她拿著一杯咖啡，在我旁邊坐了下來。

　　「今天真不好意思，我沒有弄清楚狀況，鬧了個大笑話。」她再度跟我道歉。

　　「沒什麼，只要別被關到牢裡去就好。」

　　她不好意思地笑著：「在醫院久了，什麼莫名其妙的事都看過，像您這麼勇於助人的人很少了，所以我才會一時誤會。」

　　「我也不是真的那麼熱心啦，當時看到那情況總不能撒手不管。」

　　「唉……雖然不知道那女孩心裡怎麼想，但還好是流掉了……」

　　我一楞，為什麼還好是流掉了？醫生是什麼意思？「為什麼妳會這麼說？」

　　女醫生若有所思，「她剛上手術檯時，我一看就知道小孩是不可能保住了，但為了確定胎兒的情況，我還是先照了超音波，結果讓我非常吃驚。」

　　我只是看著她，女人懷孕的事我一點概念都沒有。

　　「受孕後第三個月時，嬰胎大小只有這樣一點點，」她伸出小指比了個大小讓我了解，接著又說：「這個時期剛從胚胎發展長胎兒，會長出骨頭，連器官、口鼻、手腳都還沒有完全長出來，所以照道理說，超音波只會照出一個小小的樣子。」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她又繼續說著：「但是，我在螢幕上看見那位小姐肚子裡的胚胎……嗯，其實不太正常。」

　　「不正常？」

　　「它……我看見她肚裡的胚胎有張臉……」

　　我像在看個神經病一樣看著她，「什麼叫『有張臉』？」

　　她喝了口咖啡，「我以為我看錯了，畢竟我只看見一下下，順手把照片拍下來，因為她流血不止，所以我得緊急做引產手術。」

　　「可是妳不是還看見小孩在肚子裡……」

　　「早期胎盤跟母體還沒發展成穩固的連繫，若受到外力壓迫很容易剝離，劉小姐到醫院時，胎盤已經流出來了，小孩不可能保得住，我必須要緊急做處理，否則她會因為流血過多而休克。所以我覺得我應該是眼花，但……」她從口袋拿出一張照片遞給我，「你看一下，若是你看見的跟我看見的是一樣的，那表示並不是我眼睛有毛病。」

　　我從沒看過胎兒的超音波照，只看見一個倒三角形的形狀，有一條條的橫紋，中間有個像五塊硬幣一樣圓圓小小的圓點，看不出來臉在哪。

　　「我看不到。」

　　「這裡。」她用食指指出圓點的中央，我把照片湊到眼前，果然有一張臉，而這張臉有卻有異樣的熟悉，好像在哪裡看過？我再仔細回想，突然驚覺這不就是在阿奧學長家那堆紙拚出來的嬰兒鬼臉嗎？

　　這不可能！我驀然站起，臉色發青，微抖地看著這張照片，女醫生發現我異常的反應問道：「怎麼了嗎？」

　　一時之間我也不曉得該怎麼講，事情忽然急轉直下，這張照片把阿奧學長的失蹤直指這個叫劉若芹的女孩，我又陷入更不知所以的迷惑裡了。

　　「沒事。」我再度坐下來，思緒混亂成一團，像棉花拌著水泥，一塌糊塗。

　　女醫生沒再追問，她繼續原先的話題並且自行解讀我的反應，「看樣子是你看見了那張臉，除了這個，那女孩的生理現象也不太正常，她的心跳異常緩慢，幾乎不到平常人的一半速度，連儀器都測不到她的脈搏，還有她的血液流出的情況，雖然她大量出血，但是……」

　　她欲言又止，雙手捧著咖啡，藉這動作思考著。

　　「怎麼了？」

　　「她流出的全都是敗血，也就是說血液全都腐敗了，一個活人的血液若全都是敗血根本活不了，除了這個，她的瞳孔有層淡淡的結膜，這麼說好了，除了她還在呼吸，她幾乎就是個死人。」

　　我反應不了，只是呆呆地看著她，她又繼續說著：「她身上的傷痕說明了她曾遭受虐待。」

　　她喝了一大口咖啡，香味飄進我的鼻腔裡，稍微刺激我混濁的思緒。「她的四肢都有被抽打過的痕跡，是什麼工具造成的很難判定，最嚴重的是她的腹部，包含胸腔、背部及下腹部幾乎是黑紫色的瘀傷，這些傷至少也是這一到兩個星期以來造成的，她竟然到今天才流產，真讓我驚訝。」

　　我麻木地聽著，這女孩到底是誰？跟阿奧學長的失蹤有沒有關係？她為什麼會被虐待？又為什麼會一個人住在那大房子裡？虐待她的人又是誰？

　　此時，我沒由來忽然一陣驚悚，接著有些字毫無防備地闖進來。

　　
　　那個女孩站三樓看著我，為什麼？她是誰？有個老男人正在虐待一個女人



　　不！她不是女人，她根本不是人！

　　

　　啊……該不會……我怔傻住，阿奧學長留下的訊息中曾提過這麼一個女人，一個被虐待的女人，站在三樓看著他的女人。


　　劉若芹身上的傷說明她被虐待，而她家的老式別墅是那附近唯一超過二樓的建築物，是她？她不是人？一個接近死人的活人？

　　「雖然我是學醫的，但有些事科學還是無法解釋，我當婦產科醫生約五年的時間，第一次碰見這種情形，」女醫生的聲音再度引起我的注意，「胎兒引產出來之後……就化成一灘血水。」

　　「妳說什麼？」我再也忍不住叫起來。

　　她苦笑著，理解我的反應，「是，你沒聽錯，真的就是一灘血水，連小小的胚胎形狀都化成血塊，分辨不出來，而且還發出十分惡臭難聞的氣味，我並不想把它當做怪力亂神，可是我也無從解釋為什麼會這樣，我老家有過一種說法，這樣的胎兒是鬼投胎，意思是指沒有經由輪迴或一直無法順利投胎成人的孤魂野鬼強行要出世，通常是一種詛咒。」

　　「詛咒？」

　　「別太認真，老人家總是有很多奇異的傳說，總而言之，那女孩現在是沒事了，只要她醒過來，就可以出院了。」她微笑，把喝完的咖啡紙杯順手丟進垃圾桶裡，看樣子也準備把今天所發生的怪事也一併丟掉。

　　但我不行，除了原先學長的謎題，現在又出現了一個神秘的女孩，可能跟學長失蹤有關的女孩。

　　「對了，」女醫生才要離開，又忽然想起什麼，「那女孩身上有很奇特的疤痕，非常地少見。」

　　「疤痕？」

　　「在她的胸口有一張約巴掌小大的疤痕，很像是火災的燙傷，說真的，那種傷痕不可能是自然形成，說不是人為造成的。」女醫生攏了攏頭髮，又說：「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怎麼做出來的，因為那很像表情，我個人傾向於那是一張人臉，若真的要仔細說，就好像把一個嬰兒的臉皮割下來，然後縫在她胸口上那樣。」

　　我不明白這女醫生為什麼要對我說這些事，但她似乎好像還有話想說，果不其然，她又開口：「雖然你不是病人的家屬，跟你討論劉小姐的病情違反醫生的職業道德，但若是不找人討論，我想我會整晚睡不著覺，那女孩太不可思議了，她肯定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聽見孩子流掉後，她居然沒有太大的反應，看不出她是喜是悲，所以基本上，我對這女孩個人上的興趣大於職業上的。」說著，她抽了一張名片給我，「接下來我的請求可能有些不合宜，你也可以拒絕，但若是這女孩有什麼變化，我是指她身體上的變化，你可以找我幫忙。」

　　我點點頭，順手把名片收進口袋裡，女醫生向我揮揮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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