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說這情形有幾天了?」牙刑警站在大門外,門上紅色的油漆斑駁脫落,水泥砌成的圍牆也因為年代久遠而龜裂,牆上的爬藤植物已蔓延到隔壁牆頭上,看來房子的主人不太用心整理屋子。
他是約十分鐘前到的,警車開進巷口時,那股若有似無的臭味已經飄在空氣中,這讓有季節性鼻炎的他更感到不舒服。
「幾天了吧,」說話的是個年約五十的婦女,語氣不太確定,一開始臭味漫開時,她還以為有人在附近偷倒垃圾,但一連躲著看了好幾天,什麼也沒發現。
此時她緊捏著鼻子,似乎一刻也不願多待,不時作嘔道:「他的房子本來就有點異味,一開始也沒有人去注意,但這兩天味道忽然重了起來,我才想起已經好一陣子沒看到住在這房子裡的人了。」
牙刑警已經有點噁心,午後的秋老虎助長了味道的傳播,他拉了婦人往外退,才又道:「妳認識住在這房子裡的人?」
「唉,」婦人嘆了口氣,總算放下原先捏住鼻子的手,「那原來是施阿婆的房子,阿婆去世後,由她的兒子繼承這屋子,但她那個兒子啊,可真是個怪人,從他搬來到現在,我連他長什麼樣子一次也沒見過,他不管春夏秋冬都把自己全身包得緊緊地。」
牙刑警一楞,「什麼意思?」
「就這意思嘛,戴帽子、太陽眼鏡、口罩,穿長袖長褲,反正全身包得緊緊地,完全看不到他的皮膚,他老是那個怪模怪樣,我都叫小孩不要靠近他。」
一年四季都這樣?台灣的夏天要是熱起來,可真是會熱翻天,雖然現在已經是秋天了,但白天氣溫還是很高。
他到底有什麼原因要穿成那樣?
「牙老大!」一名頭戴網帽,身穿深藍色制服的男子向他招手。「你來看一下。」
牙刑警回頭向他揮手回應,之後轉向那婦人:「真是感謝妳,若再想起什麼,請記得要告訴警方。」
「對了,」那婦人忽然想起什麼,「前一陣子,有個年輕男子來過幾次,之後就沒再看見了。」
「年輕男子?」依牙刑警多年辦案的直覺,那個男的或許跟現在在屋內那具發出味道的屍體有關。「大約幾歲?妳還記得他長什麼樣子嗎?」
「唔……」婦人垂著頭回想,肥短的手指有模有樣地架在下巴,「年紀大約是二十出頭,看起來滿斯文的,應該還是學生,他來的時間我倒是沒注意到。」
本來嘛,不關自己的事,誰會去注意那麼多呢,她跟施阿婆的兒子又不熟,加上他也不愛與人自動招呼,自然有誰來找過他也就沒什麼人會去注意了。
「這樣啊……沒關係,若是妳有再看到他出現在這附近,請盡快通知我。」牙刑警交代完後,接著便戴起口罩及手套進入現場。
一進去,那具被裹得緊密的屍體直挺挺地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如同婦人所言,全身上下找不到一處看得見皮膚的地方,他仍維持著被發現時的狀態,鑑識小組在周圍忙碌著。
他看了看,決定先問過鑑識人員後再去查看屍體,「有什麼異狀?」
「要說異狀嘛,應該是沒有,若說沒有嘛,也不見得。」戴著網帽的男人叫小江,年約三十,有張不可思議的娃娃臉,若是沒有說明他的年紀,會讓人誤以為還在唸高中。
然而為了這工作,也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有男人味,便將頭髮理到三分頭。本身是怪人一個,對鑑識工作極度狂熱,最愛看影集CSI犯罪現場。
「拜託你就直講了吧,繞什麼圈子啊。」小江這個人什麼都好,但講話就愛轉來轉去,一點都不乾脆。
「嘖,一點好奇心都沒有怎麼跑來當刑警。」他那顆戴著白色網帽的腦袋瓜不住地搖晃,「根據我初步判定,這男人是病死的,可能是因為獨居,臨時病發卻沒有人知道,所以死了這麼久才被發現。」
「哦?也就是說可以直接排除他殺囉?」牙刑警心中高興得不得了,刑事案件愈來愈難處理,能少一件是一件。
「可以這麼說。」小江望著那具在沙發上的屍體一眼,眼裡閃著不解的神情。
小江的話隱含著另一種意思,牙刑警知道事情不像表面看起來單純。「你覺得哪裡不對?」
「唔……現場……應該不是這個樣的,該怎麼說呢?我敢直接斷言這男的現在躺著的不是第一現場。至少這裡不是他死時所躺著的地方。」    
牙刑警訝異地問:「怎麼說?」
「唔……屍體的樣子,這具屍體橫躺的姿勢太不自然了。」
牙刑警再次看向那屍體,終於看出一點不對勁,指著屍體道:「你的意思是說,他躺的太直了?」
「是啊,你不覺得嗎?人在躺下的時候,姿勢不會這麼僵直,就算在睡夢中死去也不可能,這種樣子只有被裝在停屍間的屍袋中或已經裝在棺材裡才看得到。」
「說得也是,所以你懷疑有人搬動過這屍體?」
「嗯,還有,你看牆上的日曆,最後一張是昨天的日期,依屍體的腐敗程度來判斷,死者至少死了一星期,一棟有死屍的房子裡,日曆會自動撕除?」
牙刑警輕擰眉心,「這不算是很有說服力的說法,說不定是死者自己撕的。」
「我剛才也想過,所以去翻了屋內所有的垃圾筒,結果就在旁邊的地上發現了日曆的紙團,日曆紙是被一張張撕下,而且上頭有寫字。」
「寫些什麼?」
「你過來看,」小江走向與客廳緊連的飯廳,餐桌上有小江找出來的日曆,日曆的格式附有空白備註欄,以方便讓人記事。「你看備註欄有註明時間,『上午十點』、『下午二點』、『傍晚六點』、『晚上十點』,在每個時間後面都打了一個勾,除了這些,還有其它像『早餐飯後』、『午餐飯後』、『晚餐飯後』這類的時間標記也都被打了勾,而且每天都有。」
「看起來這男的照著時間在做些什麼事。」
「是啊,答案應該就是這個。」小江拿起了一個半透明的薄膜袋,「他在吃藥,而且是很準時的吃,看樣子他的病要靠藥物控制,所以才非得要紀錄起來。」
「哦……」牙刑警感到一股莫名奇妙,這個全身包得像具木乃尹的屍體,說他奇怪,倒也不是特別怪,說他不怪,又無從解釋他為何直挺挺地僵著且垃圾桶裡還有紀錄到昨天的日曆紙。
「我在房裡找到他的皮夾,這個男的叫施立昆,三十四歲,職業好像是個補習班老師,」小江繼續述說他的發現,「房間的床舖有睡過的痕跡,沒有打鬥跡象,只是……」
「又發現什麼?」這個小江怎麼不一次把話說完咧。
「唔,我在檢查他的浴室時發現他的牙刷是濕的。」小江又用那種隱喻的眼神看著牙刑警,「牙老大,在鄰居報案前的一到兩個小時,有人拿了這支牙刷沾了水,至於拿來『幹嘛』,就必須檢驗才知道。」
牙刑警臉上忍不住抽搐著,雖然小江是這麼表示,但他的意思其實是說,有人在這個滿是屍臭味的屋子中拿死者的牙刷刷牙?
「不可能吧?!」牙刑警幾乎要叫出來,他頭一次聽到這種事。
「這沒什麼好驚訝的,目前證據看來是如此,」小江有點不高興,現場又不是他佈置的,人會說謊,但行為可不會說謊,行為所製造出來的證據則是被留下來的紀錄。「我們無法直接判定死者真的是病死的,因為那只是我的猜測,雖然屍體沒有明顯外傷或窒息的痕跡,但不排除是被下毒又或者是其他藥物致死,因為屍體腐化得相當嚴重,有可能是因為藥物的關係。若他真的是被謀殺的,犯人回到現場的可能性很高,此時我們也無從判斷犯人的精神狀況,說不定是神經病幹的。不管怎麼樣,我要把牙刷拿回去做檢驗,說不定會出現死者以外的唾液及DNA。」
小江收好牙刷後,轉身走向屍體,牙刑警跟在他後頭。
「好了,我們來看他的樣子吧。」小江說著,伸手先摘掉屍體的眼鏡、口罩及帽子。
「啊……」一除去他臉上的遮蔽物,兩人不禁叫了出來,「他……」
「紅斑狼瘡。」小江看著那張腐化且滲著屍水的臉孔,接著拿著照相機拍了張特寫,「皮膚全部轉黑了,紅斑狼瘡最大的特點是全身或局部性的紅斑,以及有掉髮的現象,符合日曆上的紀錄,死者的確有按時吃藥,這也說明了他為何會把自己包得緊緊的,有些狼斑患者不能照射到陽光,而且眼睛會畏光,臉部跟頭部都長滿了蝴蝶狀紅斑,也難怪他不想讓人看見。」
他的面孔腫漲,嘴唇呈黑紫色,眼皮半開著,隱約可看見眼膜已轉灰白且剝落,眼眶邊緣及嘴角已潰爛且有蛆蟲在蠕動,屍臭瀰漫整個客廳,但小江的表情一點都沒有變,他十分專注在屍體的觀察上。
「他應該有在服用類固醇,而且劑量相當高。這麼高劑量的類固醇卻不見他有緩解的現象,可見他的病情很嚴重。」小江拿著藥袋外包裝上的說明仔細閱讀著。「至少比醫生想像的要嚴重的多。」
「他是因為這個紅斑狼瘡而病死的?」牙刑警看過很多死狀淒慘的屍體,這具算是比較正常的,但味道卻是比所以前聞過的更刺鼻。
「紅斑狼瘡是一種可控制的疾病,若非是故意,其實致死的案子不常見,除非是併發症,像是……」他思考著,伸手掀起死者的上衣下擺,露出他的肚子,指著上頭一個內裝的塑膠短管道:「腎衰竭。你看,這個就是洗腎病人的特徵,必須要裝上這種裝置來洗腎,有的則是裝在手臂上,他果然如我所想的,疑似死於狼斑的併發症。」
「驗屍的工作就交給法醫吧,現在最重要的是採集證物。」
小江看了看牙刑警,「你覺得他是被謀殺的?」
「不,我相信你所說的,他是生病死的,就算是法醫來驗,也可能是會得到這種結果,但所有報告尚未有結果之前,不應該妄下結論,所以該做的還是要做。若依我個人的想法而言,我只是想知道誰移動了他的屍體,還有誰用了他的牙刷以及為什麼。」
「唔,看來鑑識範圍要擴大到外面的院子去,看能不能再找到其它腳印指紋或毛髮之類的,若能證明有人在這人死後曾進過屋子,或許我們就有一個嫌疑犯了。」小江繼續忙碌著,再也沒跟牙刑警多說一句話,所以他打算離開,回辦公室等著小江的鑑識報告。
臨走之前,他又回頭去看了看那日曆,發現今天的日曆上也寫了字,而且上頭還有一組行動電話及一個名字。
他又走近日曆,歪著頭看著這名字,拿出隨身的筆記本,將上面的名字及電話碼號抄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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