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




阿都兩天沒回家了。
自從前天他被我潑了盆不大不小的冷水之後,他像是有意躲我似的,只是打電話來告訴我,他要在朋友家住幾天,有些事要辦。
我倒也不太在意,阿都常常這樣,有時候跟著人家去某個出過意外的海邊招魂,有時候跟什麼UFO同好會去山上呼叫幽浮,他也報名去上靈異節目,跟著走遍全台灣大大小小鬧鬼的地方,而最離譜的一次是跑到玉山山頂有名的排雲山莊住兩個禮拜,為的就是想遇見傳說中山難的鬼魂,最後有沒有遇鬼我是不知道啦,但他會下山是因為高山症而被人家給抬下來,差點連他自己也變成鬼。
若是旺季一來,例如像是農曆鬼月這類的,他一個月不回家也沒什麼好奇怪,所以這兩天我倒也樂得清淨,果然也要我這種人才能忍受他。
我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快八點了,還沒有吃晚餐,於是我伸個懶腰,想去夜市吃個飯,順便去逛一下便利商店。
就在我剛舉起手,打了個大呵欠的同時,我聽見一陣音樂聲。
清脆且微妙,仔細一聽會感覺哀戚帶些鬼魅的樂聲,而我覺得這聲音出奇的耳熟,隨著樂聲,我腦中憶起一個女大學生扭著身體,被不知名的力量給活活絞死的畫面,她死的時候,頭是被擰下來掉在地上,嘴巴還吐出一顆紅色的糖果,那是一部電影的畫面,這鈴聲也就是電影裡的奪命鈴聲。
「靠!」我咒了一聲,這是阿都的手機鈴聲,這傢伙連鈴聲都要選得這麼變態,它常常三更半夜就這樣響起來,不知讓我嚇了多少次了,「阿都這混蛋沒帶手機出去喔。」
我進入阿都的房裡,才一開燈就讓我嚇了一大跳,有個大形的怪物赫然在我眼前,定神一看才發現那只是一幅很大的圖,嗯,正確來說是一張西藏唐卡,畫的是一尊千手佛,相當漂亮精緻,但阿都的手機鈴聲似乎不打算放棄,所以我只好停止欣賞,開始在他房裡亂找,沒多久終於在枕頭底下找到他的手機。
「喂?」
「請問是都先生嗎?」一個粗聲的男人,他的用詞很禮貌,聲音有些似曾相識,但不知為何我覺得來者不善,感覺很像是地下錢莊來要錢似的。
「不是,我是他室友,他沒帶手機出門,請問你是哪位?」
「這裡是市刑大,我們有些事要問他。」對方表示著,但我腦中卻警鈴大作,市刑大?阿都充其量只是愛裝神弄鬼,怎可能惹來市刑大的關心?
所以這個操著台灣口音的男子一定就是傳說中的詐騙集團,我忽然起了個惡作劇的念頭,這些歹徒平時危非作歹,也讓他們嚐試一下被人耍弄的滋味。
我深吸了一口氣,用台語兇狠地說:「你有什麼事找我嘛共款啦,我是他兄弟啦,我足清楚恁的步數,我先甲你共,我們都仔大什麼攏沒咧怕,就算要在不知不覺解決掉一個人嘛是足簡單,麥想在太歲爺上頭動土,否則到時候你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我很得意地把平時沒什麼機會用到的台灣八點檔台詞搬出來唸了一次,沒想到竟然可以用在這種地方,而且唸起來頗順溜,對方沈默不語,看來我的恫嚇有點效果。
我繼續加把火,用更恐嚇的語氣說:「嚇到了吧,這樣你就知影以後這電話不能黑白打了吧。」我差點要大笑出來了。
但對方一句話差點讓我嚇到下巴脫臼,他說:「……你不是上次來幫一個鬼魂報案的學生嗎?你是叫阿尚吧?」
沒想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個妖魔鬼怪竟然知道我的名字?詐騙集團已經進化到會調查被害者的背景資料了嗎?
「你……你是誰?」
「你不記得我了?」我在這頭聽見他嘿嘿笑了兩聲,有點耳熟,他這樣的問法好像我該認識他,但我還真的沒啥印象了。他接著說:「我就是受理那個臥軌案件的刑警,你忘了嗎?」
呃?那個滿口檳榔,橫眉豎目,活像隻大尾鱸鰻的刑警?我記得他叫……「牙刑警!是你啊!」
「真是廢話,難不成你還去跟第二個姓牙的人報案?」
「你怎麼會變成詐騙集團?基層員警比較難撈油水,所以跟歹徒掛勾嗎?」
「你在講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什麼詐騙集團?」
「呃……」這下糗了,我不旦把警察誤認為壞人,還拉咧了一大堆屁話,「我還以為我朋友被詐騙集團找上了,所以才胡謅一通。」
「是喔,害我以為我在跟某個智能不足的笨蛋對話咧,好了,回到正事來,這個都步堯是誰?」
「是我室友,他怎麼了嗎?怎麼你會找上門?」
「唉……」他嘆了口氣,我可以感覺到他深深的無奈,「實在很難一言道盡,我簡單說明一下好了,我們兩天前發現了一具死在家裡的屍體,他是病死的,但鑑識小組卻在現場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地方,而在死者家裡的日曆上,有你室友的電話。」
「唔,」一個死人的家裡有阿都的電話?這傢伙到底是在搞什麼?不會真的去做什麼奇怪的事吧?「阿都做了什麼?去偷人家的金斗甕?還是收了什麼奇怪的法器了?」
「偷金斗甕?你朋友沒一個正經的。」
呿,沒辦法反駁,這是事實,我只好當做沒聽到,問:「死者是誰?說不定阿都認識。」
「一個叫施立昆的男人。」
「施立昆?」我的聲量大了些,牙刑警聽出我口氣中的異常。
「你認識他?」
「當然認識!他可是補習班的數學名師,只要在補習街待上兩個月就一定會知道這個人。不過聽說他沒教書了,」阿都之前就是在他任教的補習班上課,我一時消化不了這個事實,脫口而出說:「他死了嗎?」
「這不是廢話嗎?要不我幹嘛打電話來。」
「喔,也是。」我楞了一下後馬上想到,「施立昆病死關阿都什麼事?你幹嘛要找他?」
「嗯……這個嘛,只是有點事要問他。」牙刑警支支吾吾的,像是有難言之隱。
「幹嘛講話這麼吞吞吐吐的,不會屍體自動跳起來了吧?」我開玩笑地說,只要跟阿都扯上關係的,免不了要有一些靈異色彩。
「如果只是跳起來也就算了,比那個更慘。」他反而苦笑著,那笑聲比剛才更無奈。
我又是一楞,「什麼意思?」
「屍體從殯儀館不見了。」
「不見了?」我呆呆地重覆著,腦中忽然滑稽地出現了一個死人自己打開冰櫃,然後自己走出去還撞上牆壁的卡通畫面。「為什麼?」
「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他頓了一下,接著用一種連他自己都猶豫的口氣說:「事實上發生了無法解釋的事,比上次童成鋒的鬼魂來報案的事更怪,我已經沒有頭緒了。」
「你們沒裝監視器嗎?」
「誰會在殯儀館裝監視器啊?」
「那跟阿都還是沒有關係啊,阿都在施立昆任教的補習班上課,或許他們私底下有認識,一個補習班老師有學生的手機號碼不是太奇怪的事吧。」
「現在屍體不見了,局裡已經亂成一團,根據殯儀館的人說,他們根本沒看到有人抬屍體或什麼可疑人物,冰櫃被拉開一半,施立昆的屍體就這樣憑空消失!而你室友是我目前唯一的線索,若他們只是一般的師生關係也就罷了,但是我們在死者的記事本上發現一些事。」
牙刑警的口氣緊繃,看來這件事真的很困擾他,於是連我也變得正經起來:「施立昆的記事本寫了什麼?」
「與其說那是記事本,還不如說那是一本日記。他有厭世的念頭,長期生病的人都是這樣的,他在裡頭寫了一些有關他的病情還有心情之類的,在後來施立昆的記事本上表示都步堯能幫他脫離這種狀況。」
不會吧?阿都跟我一樣都是唸管理的,又不是醫學院,施立昆跟阿都求救?
「你們會不會是搞錯了啊,阿都只是個重考生,施立昆的屍體不見,你們應該去搜尋才對,找他做什麼?我不認為他會跟施立昆的屍體失蹤有什麼關聯。」
「你先別中斷我,我會找上你室友不是沒道理,死者的記事本提到了催眠及儀式,關於這部分,你有沒有聽過你室友說過什麼?」
「啊?什麼亂七八糟,催眠……」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催眠,阿都兩天前的確有提到過,他說他『催眠』了一個靈魂。
牙刑警聽我忽然噤聲,連忙問:「怎麼了?你想到什麼?」
「呃……我不太確定。」
「不確定什麼?」
「兩天前,阿都的確有提到關於催眠的事,」現在情況有點複雜,我也不知道我所說出來的話會不會對他不利,但我只遲疑了一秒鐘便說:「他說他催眠了一個鬼魂。」
「這……這是什麼意思?」牙刑警訝異地問,我要是他,我也會覺得這種話莫名其妙,催眠一個鬼魂這種話感覺就很虛無飄渺。
「我也不太清楚,阿都說等到成果出來後就會告訴我。」
「你朋友有參加什麼奇怪的團體或什麼宗教嗎?」
「啊?這個嘛,或許有吧,阿都的興趣是研究一些靈異事件及一些有的沒的。常常會去參加一些怪異的活動。」
「你們還真是絕配啊,一個有陰陽眼,一個則是靈異狂。」
哇咧,竟然挖苦我?「又不是我愛,阿都兩天前就出門去了,說要到朋友家住幾天,處理一些事。」
「你知道他住到誰家去?」
「呃……」我這才發覺我對阿都的交友狀況所知少之又少,我竟然一個都想不出來他除了我以外的朋友,「我不清楚耶。」
「這樣啊……」牙刑警倒是沒說什麼,「如果他回來了,請他連絡一下我們,電話你抄一下。」
我抄好電話,把電話收線,坐在阿都的床上看著那張精緻的唐卡發呆。這傢伙不會真的做了什麼犯法的事吧?
他平時是陰沈了點,但除了愛看靈異節目、愛收集一些怪東西,沒事還惹些孤魂野鬼回來之外,他還算是個很好的朋友。更何況這幾年阿都的老媽對我也不錯,若是他真的遇到什麼麻煩,說什麼我也不能就這樣不管。
我的手這時不經意摸到某種東西,我定眼一瞧,是一本書。它就放在阿都的床邊,我把它拿起來翻閱,「《穿越古今的催眠術》?阿都這傢伙只會搞這些有的沒的。」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只有隨手翻翻,阿都在其中一個章節做了註記,「催眠的力量可以超越一般人們所能理解的世界,甚至生死之間,它是一種神秘的力量,操縱著人類的潛意識,以致於靈魂及肉體。」我唸著阿都畫在書上的段落,用催眠超越生死?阿都到底想幹嘛?但我沒有細想,把它丟到一邊去。
我拿著阿都的手機翻著電話簿,打算一個個連絡他的朋友,看能不能找到他。
他的朋友還真是少得可憐,電話除了我及他爸媽之外,算了算也只有五個人,其中一個就是施立昆。
看來他跟施立昆之間可能真的有些什麼秘密,我開始一個個打電話,但沒有結果,他的朋友們都表示近期沒有跟阿都連絡。
他到底上哪去了?這下怎麼辦?我看著施立昆的電話號碼,只剩下這個了。
雖然覺得很荒謬,但我還是按下撥號鍵,老實說我不知道我在幹嘛,為什麼會打電話到一個死人的手機裡去,可是總比什麼都不做來得好。
嘟嘟嘟嘟──
我等待著,等著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況,心裡明明知道不會有人接聽,但我還是讓答鈴一直響著。約莫十來秒,我才覺得自己真的有點可笑,不管怎麼說,阿都也不會接到施立昆的手機。
但答鈴斷了,電話被接了起來。我心中打了個驚,畢竟這手機是屬於一個已死去的人。
「……喂?」我遲疑地說。
話筒那方傳來沈重的呼吸聲,一吸一呼之間像是有層層的阻礙在阻止他的呼吸。
「喂?喂?」
「……死……」一個沈厚的男人聲音,像是用盡全身力氣擠出話來。
「什麼?喂?阿都是你嗎?」
「……死……我想……死……」這聲音破碎且沈緩,並且帶有濃重的卡痰聲,而他的話透過話筒的擴音直達到我的耳膜裡去,感覺震撼無比,那種驚異感從我的手指一路沿竄到我的後頸。
「你、你……」這不是阿都!我不免有些結巴,拿著電話的手有些抖動。
「我、想死……」咔嚓!電話斷了。
「哇啊!」我連忙丟掉那手機,希望連同剛才螞蟻爬身似的恐怖感也一併丟掉,一下子事情變得像是恐怖電影裡的情節,施立昆的手機被一個不知名的人接到,阿都卻又被警察盯上,而我現在就跟牙刑警一樣,陷入了一種不知所措的情況。 
不管接電話的人是誰,鐵定不太正常,竟然拿著手機說想死?還發出那種淒慘的聲音,但我眼前不想追究誰接了施立昆的手機,阿都在哪裡才是我想知道的。
我順手把阿都的手機放到口袋裡去,回房拿了外套,準備出門去找阿都,雖然我不知道他在哪,但我想去平常他可能會出沒的地方去找找看。在我前往阿都的補習班路上,他那詭異的手機鈴聲又響起。
「喂?」
「阿……阿尚?」一個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是阿都!
「你這個龜蛋!你死去哪了?現在警察找上門了,你到底幹了什麼事啊?」我對著電話大吼。
「剛剛你是不是用我的手機打了一通電話?」
「你怎麼知道?我打給你的補習班老師,他……」
「他已經死了!你為什麼打給他?」
「你還敢說咧,你也知道他死了?警察來電過,說你的補習班老師的屍體不見了,而且跟你有關,你到底做了什麼啊?為什麼施立昆家的日曆及記事本上有你的名字?現在警察把他屍體不見的事算到你頭上了,你到底在哪?」我劈哩啪啦地問了一堆,差點咬到舌頭。
「我……我……我需要你的幫助。」他講話斷斷續續,完全不理會我的發問。
「你怎麼了?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你可不可以先來再說?」
「你真是……好啦,你在哪?」我撕下路邊的租屋廣告,把他所說的地址抄在背面。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哈娜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