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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你沒發現施立昆的屍體在腐化嗎?他現在跟活屍有什麼不一樣?」
「這……我……我也不知道,照理論來說,他的精神會控制著肉體,他應該不會爛掉才對,」他又轉了脖子,神情像做錯事的孩子一般,「況且我們那時其實沒想到真的會成功,所以……所以……」
「所以根本也沒想到要怎麼解除他的催眠?」
「嗯。」他承認,比剛才更不安。
我的老天爺啊,我忽然覺得這一切好像在開玩笑,鬼魂竟然以這樣的方式存在,我再度微微起身看著僵硬的施立昆,發現了一件事。
「阿都。」
「嗯?」
「你們催眠的內容有包含他會講話嗎?」
「啊?」他的臉歪了一下,不是很明白我的意思。
「我是說,從剛才我就一直聽到施立昆的屍體在細細地發出說話聲。」
「不會吧,我曾經要試著跟他講話,但他沒有反應,就連剛才你打電話來時,他也只是拿起手機,他這幾天的活動就是跟平常的生活沒兩樣,起床、刷牙、吃藥、看電視。」他跟著我起身看著施立昆,他坐在沙發上不動已經超過半小時了,阿都問:「他說了什麼?」
「唔,他的聲音很小,要走進去才知道。」雖然我是這麼說,但我是絕不可能靠近那屍體一步。
就在我這麼說的同時,外頭傳來擴音器的聲音:「裡面的人聽好,我們是台北市刑警大隊,有人線報裡頭疑似進行不法活動,請勿輕舉妄動。」
啥咪!?我轉頭看向那座破爛的大門,牙刑警來了?他這時候怎麼會來這裡?
警方的動作很快,沒兩下就打開了那道虛弱的鎖。接著一切就像在電視裡演的一樣,一狗票警察爭先恐後地衝了進來,竟然還荷槍!而牙刑警就在最前頭,顯然他很吃驚看到我蹲在這裡。
「怎麼會是你?」
「我……」這情況還真是複雜的很,我只能苦笑著:「這說來話長。」
「牙老大!」一個看起來像高中生的警察叫了起來,「你看!」他指向在客廳裡的施立昆,他還是維持著坐姿。
「你們弄的?」牙刑警看向施立昆的屍體,並且詢問我們。
「呃……是他自己坐起來的。」要是我跟他講,剛才屍體還會吃藥刷牙接電話,不知他會有什麼反應。
沒想到牙刑警卻吼了出來:「誰來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他會從殯儀館失蹤?而現在又坐在這裡?」
「唔,是我,」阿都眼看著事情愈來愈不可收拾了,他們的實驗只成功一半,「不,應該說是我們。」
「你是誰?」
「他就是我室友,都步堯。」
「唉,」阿都嘆了口氣,「事情是這樣的……」他看了我一眼,接著把剛才跟我說的事,全部重講了一次。 
「所以,」那個娃娃臉聽完了阿都的敘述之後,活像是吞了一塊大石頭似的,嘴角抽搐地說:「施立昆從死了到現在,他的遺體每天都照他生前的時間在作息?也就是說,我們先前在他房裡採集到的證據,包含沾有死者DNA的濕牙刷,每天記錄的日曆紙及他從床上躺到沙發上的痕跡,還有他胃裡的藥,全是他……死後的……的……」他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阿都點點頭,「嗯,全都是施老師的遺體照著催眠的內容在活動。」
「等一下!我們在院子外面找到另外一個人的指紋跟鞋印,就在你們現在蹲的位置。」娃娃臉好像想在這一切不合理的狀況中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那是我,我每天來觀察老師的情況。」
而牙刑警則是一臉呆相,問道:「這算什麼?屍變?」
這比喻倒也恰當,的確是屍變,只是跟一般所知的不同。
「如果現在我們把他再帶回殯儀館,他還會不會再跑回來?」
「有可能,因為他的催眠沒有被解除。」
「那阿都,你試試看吧,解除他的催眠。」我推了推他說。
「啊?我嗎?」
「當然是你,這一切還不都是你搞出來的。難不成你要讓施立昆的屍體一直爛下去,用這種方式活著有什麼意思?」
牙刑警及娃娃臉倒也沒有反對,「這件事已經超出警察的辦案範圍了,試試也無妨。」
阿都看了看我們,忽然像是決定了什麼說:「我試試看。」
他走進施立昆的家裡,我跟牙刑警及娃娃臉接著進去,其它剛衝進來的那些警察則是被吩咐到外頭待命。
阿都熟練地在屋子裡找出蠟燭及薰香,他把蠟燭一一點燃,並且燒著含著奇異香味的薰香,接著把電燈全部關掉,一時之間,氣氛忽然變得毛骨悚然,詭譎異常,尤其施立昆的屍體還在細細碎語,那種讓人牙齒酸寒的顫慄從毛孔滲了進來,我感到有點冷。
現場的臭味及薰香混融在一起,那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及潛藏的寒意像抓到機會竄奪而出,深深壓著在場每個人的臉上及心口。
在場除了阿都,我們三個是第一次看見他們的儀式進行,大家互望了一眼,此時什麼科學證據辦案全都微不足道,誰也沒有開口多說一句話,只是沈默地看著阿都的動作。
「書上有說,很多情境可以讓人比較容易進入潛意識的狀態之下,包含光線、氣味及氣氛,這個現場是老師要求的,我只是依照他的指示做。接下來我所做的、所說的都是之前我催眠老師的步驟,我想照著這步驟試一次,看看能不能解除他的催眠。」
牙刑警點點頭表示明白,娃娃臉則是一臉狐疑,我連一句話都沒說。
他拉了張椅子,坐在施立昆的前面,用一種我從沒聽過的聲調說話:「你聽到我的聲音了嗎?」
屍體呼嚕了一聲,也不知道是否回應著阿都的話。
「現在,我要你放鬆,腦中不要想任何事情,」阿都的語調緩慢並且清晰,他一字一字地說著。「現在開始輕輕地呼吸,盡量讓自己的心跳保持平穩,不要讓任何事物干擾你,心中只記著我的聲音。」他靠近蠟燭,並且吹熄其中一根。
薰香發揮了某種奇妙的效果,我開始覺得心裡有點平靜了,除了施立昆的屍體還在發出細微的聲音,我們三人幾乎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阿都看著燭火,吹熄了第二根,依舊維持那種不死不活的聲調:「很好,想像你現在正在半空中慢慢地往下飄,而你的目的地是一間黑色的房間裡,在房間裡有一張桌子,是你平常吃藥時的桌子,因為你有照著醫生的指示吃藥,你將不再有病痛,即使死亡,也不能將你的時間停止。」
接著,阿都吹熄了第三根燭火,此時周圍暗得讓人無法辨識方向,其餘的火光還不足讓我看到其他人的表情,阿都又說話了:「在『你覺得呼吸淺短時,你就開始慢慢地平靜下來,不會有任何感覺,當你到了下一次吃藥時間時,便會感覺死亡的來臨。』現在,你即將從我的催眠中醒來,三、二、一。」
我忽然有種驚醒的感覺,剛才發生的事像做了一場白日夢,看了看時間,竟然才過了十分鐘。
我轉頭看著其它兩人,他們並沒有像我一樣有這種反應,但我心裡泛著一股奇怪的異樣,覺得整個人不對勁。
施立昆又是呼嚕一聲。
那個娃娃臉開口了,「要怎麼知道他明白你的話?」
阿都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從沒想過這種情形。我把暗示的內容改成他下一次吃藥時間時便會死亡,不曉得這樣有沒有效果。」
施立昆一直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像細細的說話聲,我此時站在最遠的位置,離阿都及屍體有一段位置,但在場的人頗多,所以我倒也有些心安,於是我走近兩步,屍體的呼嚕聲變大了起來。
「死……」
「他……他在說話!」我驚呼出聲。
「說話?」這下換他們三個看著我,牙刑警說:「他從剛才就沒發出聲音,他有說話?」
「什麼!?」我叫得更大聲,「怎麼可能?從我們進來到現在,他就呼呼嚕嚕地不停,你們都沒聽見?」
他們又互相交換了一下眼色,動作一致地搖頭說:「他從剛剛僵直地坐在這裡,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
「難道說只有我聽見他的聲音,他……真的有發出聲音來。」
「他說了什麼?」阿都不愧為靈異迷,馬上就進入狀況追問。
「他只說了一個字,死。」
「死?」
「是啊,他……」我還沒說完,他就又說話了。
「死……我想死……」施立昆發出抽抽噎噎的聲音,我清楚地聽見他的話。
「他、他說他想死!」我驚恐地指著屍體,有點語無倫次,因為除了我,其他三個人都用一種莫名其妙的眼神盯著我瞧。
「阿尚,看來解除催眠得要你來才行。」阿都這時下個一個結論。
「什麼?」我完全沒想到事情會這麼發展,一呆一楞地回應著,「我?為什麼是我?」
「別忘了,施老師現在是一個處於催眠狀態的鬼魂,但他本身並不知道,然而現在只有你聽得見,相對的,他也會聽得到你的聲音才對。」阿都停了一下,接著又說:「我上次跟你說過,陰陽眼是一種天賦,救死人跟救活人沒什麼不同,這是你該做的。」
「我……」去你個狗屎啦,我正想破口大罵,怎麼我看得見鬼魂就活該倒楣要遇到這種事?
「你就試試看嘛,若是不行,再來想別的辦法。」連牙刑警也開口幫腔,現在若是我不答應,當下就變成不仁之人。
「我才不要,我又不會。」
「我在一旁跟你講怎麼進行,你就試試看嘛。」
我真想一把掐死阿都,怒氣沖沖地說:「我要叫你媽給我降房租!跟你住在一起,沒事還得幫你擦屁股。」我不免抱怨著,卻還是坐下來,面對著施立昆的屍體。
我先是皺著眉,薰香一直沒斷過,混著濃厚的屍臭味焚燒了快二十幾分鐘,不是身處在那種地方的人真是無法想像,我極力想忍住那股想嘔吐出來的感覺,那一瞬間,我胃中不知翻滾了幾回。
「快啊,還杵著幹嘛!」
我回頭瞪了他們一眼,覺得自己被趕鴨子上架,整理好思緒後,我清清喉嚨,開口道:「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
他的屍體明顯震動了一下,他們三個皆發出驚呼聲:「天!他真的對阿尚的話有反應!」
阿都緊接說:「問他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我又問:「你知道你是誰嗎?」
這時他半禿的頭顱微點著頭,那娃娃臉拔尖了聲調:「真是不可思議,這真是太……」
「小江,你安靜點!」牙刑警連忙喝止他。
「你知道你死了嗎?」我又問。
這時他原本垂下的頭輕輕抬起,張著混濁的眼結膜,像是想要說話卻又被卡住一般,他的肩膀開始激烈擺動地一上一下,我被嚇得起身,一連倒退好幾步,他們則是跟我一樣,被屍體的樣子給嚇傻了。
施立昆佈滿縫線的胸腔開始一漲一縮,並且因為動作劇烈出現裂口,腐爛的肌肉一點一點地外翻,他的樣子簡直就像……就像……
「他在咳嗽!」娃娃臉首先叫了出來。
沒錯,屍體在咳嗽著,我們面面相覷,為什麼一具死到爛透的屍體會咳嗽?
正當我們完全不知該怎麼下去時,施立昆忽然一個大咳,咳出了一團棉花球!
「棉花球?」牙刑警錯愕地說。
「這八成是法醫在解剖時忘了取出來的。」娃娃臉倒還馬上就接受眼前所發生的事。
「阿尚,繼續。」阿都推了我一把,我則是還處於驚嚇的狀態。
「還……還要來啊?」
「廢話,都還沒進入重點。」
可惡!我只好又慢慢走近施立昆,並且緊咬牙坐下,「施老師,你知道你現在是什麼狀態嗎?」
「我……是一個快死的人……」咳出棉花團後,他的說話聲清楚不少。
我回頭看了他們一眼,他們仍一臉疑惑,我悄聲說:「你們有聽見他說話嗎?」
他們三人全都搖頭,這下證實真的只有我能跟他交談,我又面向施立昆說道:「嗯,你現在有感到任何痛苦嗎?」我問,我的胸口像是有把大錘在捶,一直碰碰碰的猛烈撞擊著!
「不……沒有……但我快死了,我想死……」他還是持著破碎的聲音,實在比一支失去彈片的笛子好聽不到哪裡去,聽得我頭皮發麻,牙齒發酸。
施立昆的靈魂還處在尚未死亡的狀況中,而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他的靈魂解除這種情況,並且離開他的身體。
「現在,你知道你在哪裡?」我又問。
「我在……在一間黑色的房間裡,有一張……桌子,有藥……」
「他說他在一個黑色房間裡,有一張桌子還有藥。」我把施立昆的話轉述出來。
「他的意識在我暗示的狀態裡!」阿都激動地說著。
「我要怎麼解除他的催眠?」我向阿都問道,既然現在的情況是如此,我也只好接受這種事實,雖然這種事像被丟掉的口香糖黏在鞋底一樣討厭,但眼前除了照做好像也沒別的方法。
「讓他在催眠的狀態給他新的暗示。」阿都湊在我的耳邊小聲說:「就像我剛才那樣,引導他進入你的暗示裡。」
我皺起眉頭,聽起來好複雜,想了想之後,學著阿都用那種飄渺的語氣說道:「你現在感覺不到痛苦,是因為你在催眠之中,我將協助你,讓你毫無感覺地死去,『到了下一次你吃藥的時間時,你將會慢慢地不帶任何痛苦地死亡,永遠不再醒來。』現在你將進入新的暗示裡,並且完全地執行著。」
但這時他卻不再有任何動作,安安靜靜地,每個人包括我在內全都屏住了呼吸,我竟然在跟一具屍體對話並且催眠他!我所有的遇鬼經驗都沒這次來得恐怖絕倫。
「他怎麼說?為什麼他都沒動作?」阿都小聲地問,一邊小心翼翼觀察著。
我快速地搖著頭,完全不明白他到底有沒有被我的暗示影響。
此時施立昆家裡的時鐘滴答滴答地響著,牙刑警開口說:「現在是晚上九點三十分,離他下一次吃藥的時間還有半小時,看來只有等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在走,我們四個人在客廳裡走來走去,娃娃臉則是去向外頭那些待命的警察交待找一台救護車,並且要他們留下一些人手即可。
「老實說,我長這麼大還沒碰過這等怪事,你算是讓我開了眼界。」牙刑警表示著。
「不是我,是阿都跟那位現在已成腐屍的老師。」
阿都開口了:「我和老師都把催眠這件事想得太過簡單,曾經有文獻記載,肉體是受心靈影響,只要靈魂不死,肉體依照理論來說也就不會腐敗,而老師是在接近死的狀態下被催眠了,那表示其實他的魂魄在那瞬間死亡了,而潛意識卻還活動著,才會造成我們現在的情況。」
「不管是什麼,快結束這一切,我快被這味道嗆死了。」
時間就在我們言談間接近,阿都又回到他那副陰沈的死人樣,「時間快到了。」
而這時施立昆的屍體再度開口,「我……」喉嚨的縫線粗糙,我可以直接看見他脖頸裡頭暗紅色的肌肉組織,「我要吃藥……」說著,他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向餐桌,動作遲鈍地取出藥包及杯子。
我們則是退到最遠的角落,觀察接下來他的行為。
這一幕恐怕會在我腦中烙印很久很久,就在施立昆要把藥丟到他的嘴時,停止了動作。
「怎……怎麼了?」牙刑警問。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靠近一步,我試著叫著一聲:「施老師?」
屍體就這樣忽然一軟,就整個倒下,已爛得像土塊一樣的肉塊不免也隨著迸裂。
「他……死了?」阿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句問話。
接著,我看見一個削瘦的男人幽魂自那具破敗的屍首中起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他走了。」我看著他們,指著屍體說:「他再也不會醒來,也不會吃藥了。這是一具完完全全的屍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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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都會怎麼樣?」此時我坐在警察局裡,這是我這兩個月來第三次進這裡了。
「唔,很難說,得要看現有的法規認不認定他的行為是否構成屍體損壞,但我想多半是找不到確實的條規。」牙刑警抽了一根煙,看樣子有些疲憊,「你那個室友的媽還好嗎?」
「應該還好吧,」阿都的媽知道阿都被帶進警局之後,馬上衝到台北來,接著在警局裡上演一場昏倒記,被送往醫院裡去。
牙刑警話題一變,「施立昆為什麼想要用這種方式活著?」
「我也不知道,但多半病死的人都有一種不甘心,總會想為什麼生病的人是我,為什麼是我死去?這種心情才會讓施立昆想不開,但他死了之後,並沒有比較好,反而還是跟生前一樣痛苦,最後他的鬼魂才會發出那種尋求解脫的求救聲吧。」
「你這小子愈來愈進入狀況了嘛,我看你乾脆改行來當警察好了,保證有看不完的鬼魂。」
「你有病啊,這種事我唯恐避之不及,當警察?那可要神經夠大條才當得起啊!」
就在我這麼說的同時,其實並沒有想到,下一個事件已經悄悄開始了。


 <本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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